面包房里的空間逼仄狹小，僅有幾個用來擺放面包的木柜，簡書拿起一塊面包，雖說散發著淡淡的熱氣，但味道屬實不怎么樣。
環顧四周，左右兩邊的木窗大大敞開，凌晨的冷風灌進屋內，使皮膚表面泛起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說這地方貧寒，或許都是一種夸獎。
這時，一頭棕色短發，滿臉雀斑的年輕人從后廚走出，掀開遮掩地下室的木板，扯住倫納德的腳踝，咬緊牙關用力一拽，悶響伴隨著慘叫，可憐的病患被再次囚禁起來。
“請別見怪，這病會影響倫納德的精神，他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如果不粗暴一些，充沛的精力會給我們帶來不少麻煩，就像剛才那樣。”
喬伊斯苦笑一聲，指了指對面的青年，介紹道：“弗恩·加里，兩年前來到西爾城的C級調查員，也是我最看重的接班人。”
“您好。”
弗恩怯怯地打量著簡書，臉上擠出一抹羞澀的微笑，“您直接稱呼我為弗恩就好。”
喬伊斯瞥了眼人流涌動的街道，皺眉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弗恩，我和這位新朋友去地下室聊聊，要是有客人來了，記得幫我招待一下。”
“好的，您放心吧。”弗恩點頭如搗蒜，從后廚里拿出一塊抹布，擦去倫納德方才拖曳出的血痕。
“簡，來吧。”
簡書跟著喬伊斯進入地下室，這里的空間相較于上方寬敞許多，勉強可以容納兩名成年男性并肩站立，前后共有三個房間，按照喬伊斯的描述，其中一個是關押倫納德的“牢房”，一個是他和弗恩的房間，剩下那個是他妹妹，卡蘿·霍爾的閨房。
兩人下來的時候，身材瘦弱干癟的小卡蘿正費力地將倫納德拖進屋里，簡書注意到她的衣服上有好幾處破洞。
“哥哥，你真該給這房間換個鎖頭。”
骨節突出的手掌伸了過來，摘下墻上被飛蟲環繞的油燈，卡蘿看上去不像個女孩，她留著一頭雜亂的短發，灰塵黏在她的體表，在油燈的映照下，呈現出臟兮兮的灰色斑塊。那只提著油燈的手微微泛黃，手背上還有著明顯的凍瘡痕跡。
她正皺著眉頭，語氣冰冷的訴說著自己的不滿。
“抱歉，卡蘿，倫納德打擾到你休息了嗎？”
喬伊斯無奈一笑，為簡書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妹妹，卡蘿·霍爾，于兩年前和弗恩一起來到西爾城。”
“她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當初是怎么通過管理局考核的？”簡書的目光在卡蘿身上打量。
想加入管理局，就必須展現出自己的價值，技能，財力，什么都行，但眼前的卡蘿看上去很是普通，完全沒有調查員的那股利落勁兒。
“加入管理局時的卡蘿尚且年幼，但她已經展現出了超乎常人的速度和耐力，我想當初的考官應該是看重了她的潛力吧。”
提起這事，喬伊斯表情驕傲，但很快就轉變為無奈。
如果當初沒有加入管理局，想必卡蘿現在也不會跟著他在這兒受苦，其實他們最開始接到的并非是收容任務，而是探索任務，但誰知道這鬼地方如此詭異，不管他們如何調查，都只能調查出那么一丁點兒有用的信息，始終沒能達到管理局的探索標準，所以才一直滯留西爾城，為了生存，無奈之下只能創立據點。
“您好，長官，我是卡蘿。”
少女拽了拽喬伊斯的袖子，示意他不必為此而懺悔，畢竟當初加入管理局是自己一意孤行的結果。
“不用稱呼我為長官，這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懷疑，你可以像喬伊斯一樣叫我簡，或者簡書。”
簡書微微一笑，回道。
“咳咳，卡蘿，再過十分鐘就是你的學習時間。”喬伊斯輕咳兩聲，提醒道。
“好的，那我先去學習了，我不會去打擾你們，有事情隨時叫我。”
卡蘿側過身子，盡量避免和簡書的肢體接觸——
她從喬伊斯那里看到了簡書的個人簡歷，知道這位長官是神秘的特級調查員，性格古怪，傲慢狠辣，最討厭的就是和別人產生肢體接觸，任何人都不行，曾經有過調查員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卻被他直接掰斷手臂的先例。
卡蘿雖然沒從他那張溫和的臉上看出傲慢和狠辣，但還是乖乖避開了可能的雷區。
特級調查員是比S級調查員更特殊的存在，卡蘿不想觸他的霉頭。
簡書挑了挑眉，笑容不變。
“我喜歡乖巧的孩子。”
“感謝您的賞識。”喬伊斯默默松了口氣，他可不想自己的妹妹在見了簡書之后，莫名其妙地斷掉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
簡書來到他和弗恩的房間，這里除了兩張狹窄的上下床外什么都沒有，以他們二人的身高，只能彎著腰坐在床鋪邊緣交談。
喬伊斯摸黑從床下翻出一盞油燈，無奈道：“目前西爾城處于半封閉狀態，大多數生活物資都掌握在教會手里，他們對這些珍惜的資源嚴格管控，我這幾盞油燈，還是登記之后才拿回來的，必須得省著點兒用。”
“這就相當于身份證，方便教會統計人數，杜絕有可能發生的犯罪行為，等用完之后，教會還會回收我們的私人物品，想辦法廢物利用。”
油燈點燃后，映照出上面用刀劃出的文字，那是喬伊斯的名字和住處。
“教會？”簡書想起剛才，喬伊斯似乎說了“圣火會”三個字。
“是的，圣火會，于十年前由盧卡·伯納爾創立的教會，當時，瘟疫已經在城里肆虐了五年，當時的西爾城簡直亂作一團，是圣火會及時出現，穩定了局勢，他們反感瘟疫，宣稱要將這‘死神的象征’從西爾城徹底抹除。”
“凡是和瘟疫相關的東西，他們基本都十分痛恨，包括這些無辜的患者，盧卡認為他們都是死神的代言人，是徹頭徹尾的罪孽之人，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他們都要抽選一名病患，扔到圣火廣場上活活燒死，殺雞儆猴……很不幸，這次，他們選中的是倫納德。”
“目前，圣火會的主要活動地點在城中央的圣火廣場和廢棄教堂，毫不夸張地說，盧卡·伯納爾已經掌控了整座西爾城，他和他的擁躉們這些年來竭力鏟除異端，將西爾城打造成了銅墻鐵壁。”
簡書抬起手，制止了他的敘述。
“可以了，我要聽有關災異的部分，你在城里居住五年，有沒有調查到有用的信息？”
“我可以為您提供一些信息，但我有個請求……”喬伊斯神色猶疑。
簡書眉頭一皺。
“咚咚。”
弗恩的棕色腦袋從門縫里探了進來，他輕聲提醒道：“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喬伊斯先生，有客人來了，是圣火會的格蕾西小姐，她似乎是為了倫納德的事情。”
“……我知道了。”喬伊斯站起身，一副認命的表情。
“這件事稍后再說，先讓我們去見見貴客吧。”
簡書走在三人前面，第一個跳出地下室，看到了弗恩口中的格蕾西小姐。
大概二十四五歲，黑發棕眸，優雅大方，身穿一件簡樸的束腰長裙，渾身上下唯一有點價值的，只有那雙尖頭鞋上鑲嵌的幾顆黯淡寶石，和他想象中的形象略有出入。
格蕾西身后跟著五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個個手持長矛，虎視眈眈地盯著簡書，只要他敢對格蕾西不利，他們就會立馬抬手，用尖銳的矛刺穿他的胸膛。
他們身后的街道上人流涌動，居民們大多目不斜視，似乎早就對此習以為常，
“您好，格蕾西小姐，我姓簡，簡書，喬伊斯的朋友，目前在面包房暫住。”
“早安，簡書先生，我是格蕾西·伯納爾。”女人抿唇微笑，輕輕頷首，儀態優雅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和創立圣火會的盧卡·伯納爾姓氏相同，這也算是變相告訴簡書她的身份。
身為掌控西爾城的圣火會教皇之女，這身穿著實在是出乎意料的樸素，
“格蕾西姐姐，這本書我已經看完了。”
卡蘿手里抱著一本薄薄的羊皮書，書封上寫著一串蒼勁有力的藝術字。
《貝奧武甫》
是本描寫英雄史詩的古書。
“乖孩子，你可以將這本書加入你的收藏，方便你今后隨拿隨看。”格蕾西伸出白皙細膩的手掌，在卡蘿亂糟糟的發頂摸了兩下，笑容溫和親厚。
不論其他，格蕾西此時展現出的慈愛并非假象。
“格蕾西小姐喜歡看書嗎？”簡書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本《貝奧武甫》上。
“偶爾。”她頓了頓，回道。
“好了格蕾西，你有什么事就直說吧。”喬伊斯板著臉，神色不耐。
格蕾西的目光越過簡書，笑瞇瞇地看向喬伊斯，語氣輕柔。
“教會希望在今天下午的圣火廣場上處決倫納德·沃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