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思量后,海棠明白了自己該如何抉擇。
一個年紀輕輕尚在成長期卻又能越級斗死萊爾東家的人,或許未來真能與高鑫寶一斗。
即便不能,與其相交,也絕非壞事。
路景然見狀,猶然一笑:
“一步步來,先從王陸入手……”
月樓劍拔弩張的氣氛逐漸歸于平靜。
賭場內卻是喧嘩聲一波緊接著一波。
沈嵐壓低帽檐蹲守在一眾黃包車隊里,眼瞧著孫平望像塊爛泥破布般的被人抓走,他面容迷醉且憔悴,賭場里頭的熱鬧火氣將他臉色熏得漲紅,他張著嘴,酒氣熏熏的叫嚷著什么,被拖至里弄附近一輛黑色轎車旁。
后車窗慢慢降下,露出薛璟淵隱沒在黑暗中的半張臉。
沈嵐瞇著眼睛瞧見這一幕,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隨即扣著腳底下碎裂的石磚,指腹試了試,挑了片邊緣最為鋒利的,朝前射出——
“嗖——!”
磚片破空疾馳,竟直直刺中那脆弱喉管。
只聽孫平望悶哼一聲,隨即鮮血噴涌而出,保鏢一瞬驚詫,迅速將他調轉方向,任血水噴灑一地,孫平望身子一軟,失力癱倒,再無生機。
“誰?!”
“什么人?!”
保鏢當即將車子圍了一圈,黑黢黢的槍口對準四周。曾從文本欲踩下油門,卻被薛璟淵叫住。他暼了眼孫平望血肉模糊的脖頸,那里頭似乎藏著的一截尖銳之物。
保鏢當即將那物取出,呈于薛璟淵眼下。
“似乎是個磚片。”
這東西隨處可見,沒什么調查意義。
不過動手之人倒是力強膽大。
“會不會是——”
曾從文瞥見他手里鋒利磚片,思索著一個可能。他們與文浩聯系過,得知報紙上萊爾設計污蔑長旅的消息屬實,不過文浩說他只是下達了一個命令,手下人具體怎么做他并不知情。至于命令下給了誰……他說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工人,那個叫范白川的,后來干活越來越懶散,要求卻日益增多,萊爾可不留這號人,便將人辭了。
文浩帶著他們去范白川家里,結果推門一瞧,家徒四壁,也瞧不出什么生活痕跡。
“不,他不敢走,一定是有人指使!”
文浩也不知是不是做戲給他們瞧,一瞬慌亂后便信誓旦旦的吐出這么一句。
他深知范白川缺錢,便扣著他的工錢,以此拿捏著他的軟處,叫他不敢造次。本想著用辭退來嚇唬嚇唬他,好叫他看清自己位置,卻沒曾想,早已人走茶涼,家里都空了。
他十分肯定范白川背后之人是路景然,畢竟范白川是用來誣陷長旅的一步棋,路景然有絕對的理由找上他。
薛璟淵那時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你是說,路老板找到了當初陷害長旅的人,不僅沒有報警抓他,反而給他錢財,讓他收拾好一切,逃走了?”
“這、這……”
文浩當即語塞。
文浩想給董海報仇,同時也想擊垮這個公然反抗萊爾的長旅,以保證他今后的管理。可眼見著這條線索斷了,他當即又從長旅這邊入手,提起長旅廠里那個在機器旁邊堆放次品棉鞋導致董海踩滑失足之人——孫平望。
這個人倒是好找,因犯了大錯被長旅辭退,便索性躺平了一頭扎進賭場。抓他實在容易,只不過今日他喝暈了酒,意識不太清醒,得帶走明天再審。
可誰曾想,就在剛剛,居然有人膽大包天的當著他們面殺人滅口!
曾從文不得不想到這可能是路景然情急之下所做,畢竟在這件事兒里,她算是直接受益人。
薛璟淵淡淡暼他一眼:“你覺得她有那能耐在賭場買兇殺人?”
“呃……”
說來也是,這賭場可是受青幫的保護,向來只有他們打死人,可沒幾個人能在他們地盤殺人。路景然如若真能雇傭這樣的殺手,何必大炮轟蒼蠅去殺一個小小的孫平望?
“目前所有說辭都是出自文浩一人之口,真是巧啊,偏偏所有證人都沒了。”
薛璟淵意味不明的這般感嘆著。
霓虹燈變換的色彩將他精致朦朧的面容照得斑斕詭譎,纖細惹眼的金絲鏈條閃爍著璀璨光澤。
曾從文從后視鏡里看著他的身影,越看越覺得這人生得驚絕奇艷,叫他有種所視非人的怪異恐懼感。怪不得奈生小姐那么寵愛他,將他直接空降到這個位置。
鏡中那一面被黑暗淹沒,一面光怪陸離的人兒緩緩啟唇,視線如攝人心,叫他心里一個咯噔:
“這事可不只她一個受益人,單單說萊爾,商會里就會有多少不老實的?這事鬧得這么大,國民政府也等著看笑話,還有些什么民間團體……呵。”
激起民怨最磨人的事便是那些橫起的民間團體,若說是受了什么指示罷,也沒有,他們根本就不涉政,只不過是單純的想給日方找不痛快。什么綁架、暗殺、引爆……就用那些廢棄筒子灌了自己也摸不清威力的炮仗,極端又毫無計劃的進行抗日活動,有時還將國民軍炸個半死,擾亂了計劃,鬧得國民政府也忍不住派人追殺那些民間激進團體,以此鎮壓其肆意妄為的行動。
曾從文聞言這般一想,瞬間醍醐灌頂:“有人故意把視線引到她身上!”
言罷,他越想越覺得有理。就路家那姑娘,見到死人都吐個不停,怎么可能有心布置這一切?
在他印象中,路景然是個畏懼死亡甚至見著尸體還會嘔吐的女子,她良善到甚至可以容忍孫平望這般終日嗜賭之人,又大度到在他犯下大錯后仍以尋常遣散費將其辭退。
他居然在剛剛懷疑她?!
曾從文很想唾棄自己,不過想想自己又有什么錯,錯的應當是那些故意引導他們的人!
至于緣由,很難說是早有預謀還是趁機渾水摸魚,不過無論哪種,路景然也只是被當成了伐子而已。
操的那幫子鱉孫!光逮著一個人欺負!
薛璟淵淡淡垂眸,不置可否,隨手扔了磚片,嗓音薄涼道:
“沒用了,處理干凈。”
“是。”
這街角猙獰流淌的血跡,瞧不見次日黎明。
待車子走遠了,沈嵐才拉著黃包車回到月樓底下,抬頭一看,夭壽啦!
窗戶燈都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