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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釗1201是請假出來參加這次【星塵魂魄】的義賣演唱會的。

當意識從上行空間內下線時，他的肉體已經連續工作了二十七個小時，拔掉插管的那一刻，楊釗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跟著插管一起跳躍，潑灑著骨髓和血液，星星點點的濺射在地面，渲染出刺目的霓虹。

【您的終身年假第三期已經批準，距離您的上班時間剩余4小時。】

楊釗麻木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日程。

如果堆積四小時的工作計劃和方案規劃，那么等到他回來之后，下次下班時間至少會向后延伸12個小時以上，如果趕不上自己所在的這家遠望企劃公司的下班時間，那么，他就要再等二十四個小時。

值得嗎？

他問自己，在視網膜上，五個各有特色的少女組合推送如同一道流星般劃過。

他甚至都能叫出她們的昵稱，說出她們的生活習慣，還有在日常直播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可愛一面。

于是，楊釗關上了腦機設備，草草的從辦公桌上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他在考勤機前打卡的時候，甚至輸錯了一次密碼，弄得大半個沒有下班的部門人員同時側目，各色設備亮起的熒光照在他們呆滯的臉上，宛如行尸。

花了十五分鐘，他走出遠望企劃公司所在的公司市場一角，驅車前往義賣演唱會的預訂地點。

一路上，各色流動的合成食品攤販排列在街道兩邊，卻看不到人影和煙火，這些是市政中心的自助機器，專門為了方便市民生活所布設的。

但楊釗卻一點食欲都沒有，他的大腦空泛，思維虛無，從一份接著一份的日程里擺脫出來，漫無邊際的游動著。

他似乎享受起這種什么也不想的感覺。

距離請假過去半個小時，他終于到達了【星塵魂魄】的義賣演唱會，巨大的黑色AR干涉裝置【烏巢】已經屹立在邊緣被清理出來的空地上，只要再等上設備調試的一會兒，楊釗就能見到那五個姑娘了。

然而他的視網膜上不斷刷新著距離上班還剩多久的倒計時。

他的視線被烏巢和倒計時不停的爭搶著，焦慮著，這是個沒有結果的等待，沒有人在乎員工能否在假期結束之前做完自己請假要做的事情。

就像沒有人在乎一顆螺絲釘原本想成為什么，絕大多數人只是被粗暴的塞進隨機的工件缺口里，然后被龐然大力打磨碾碎，嵌在工件里徹底無法動彈，接受自己的職責。

楊釗開始流汗，眼前重影，撲通一聲跪倒在人潮當中。

假期要消失了，思考要消失了，自我要消失了，又要回公司了。

“兄弟，你沒事吧。”

忽然，一只手從背后攙住了楊釗，楊釗回頭看去，是個高大的，有些發福的男人。

他伸手從腰間掏出一根針管遞給楊釗，那是最新型的精神激活化合物，能瞬間使人精神充沛！

這是就連他們的公司都沒有配備的品質優良的加班藥！

“演出要開始了！兄弟，可不要倒在這里啊，勇敢拉比，不怕困難！”

楊釗顫顫巍巍的接過化合物，給自己打了一針，在高大男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很快恢復了精神。

“謝了兄弟，在看完這場演唱會之前，我絕對不會退場，關注安娜，魅力綻放！”

無需多言，二人相視一笑，遠處的烏巢開始亮起高頻訊號，很快折射出五個巧笑倩嫣，各具特色的少女。

她們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光，毫不吝嗇的向著臺下已匯聚的觀眾釋放熱情與愛。

“大家好，我們是，star souls！！！”

楊釗，高大男人，更多因義賣演唱會而來的人們，自發的揮舞著身上能夠亮起對應著五位少女各自色澤的設備！

很快，悅耳的合唱聲，那曲已經連續在熱銷歌曲榜上蟬聯99周的《紅舞鞋》的悠揚前奏在整個廣場漫溢。

天空中由藥企聯合贊助的無人機開始向下潑灑起大片大片的【極樂微塵】化合物，如同夢幻的星屑，洋洋灑灑地融入沸騰的空氣。

楊釗深吸一口氣，微塵帶著一絲奇異的甜香鉆入鼻腔，瞬間眼前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流動迷離的光暈。

身體的疲憊，骨髓深處的鈍痛，視網膜上那冰冷的倒計時數字，仿佛都被這溫柔的熒光粉末溶解，覆蓋。

他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輕盈感從腳底升起，直沖頭頂，仿佛要掙脫地心引力的束縛。

“拉比，拉比！拉比！！”他身邊的那個遞給他加班藥的兄弟，正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他支持的偶像的昵稱，揮舞著發出藍色光芒的義肢應援，臉上是純粹近乎孩童般的狂熱。

楊釗的目光，卻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牢牢鎖定了五人中最中心，最嬌小的身影——安娜。

在【烏巢】龐大AR裝置投射出的，幾乎覆蓋了小半個天空的光影中，安娜如同從星云中誕生的精靈。

她穿著一身綴滿光點的舞裙，隨著《紅舞鞋》激昂的節奏旋轉，跳躍，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踩在心跳的鼓點上。

她臉上的笑容明媚得能灼傷視網膜，眼神清澈卻帶著穿透一切陰霾的力量。

just Anna。

他的視線里只剩下安娜。

她的歌聲透過高保真的擴音系統，直接撞擊在他的靈魂上。

“安娜——！！！”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激動和藥物的作用而微微顫抖。

他感到眼眶發熱，有什么滾燙的東西滑落下來，混合著空氣中飄落的極樂微塵，在臉頰上留下微涼的軌跡。

“安娜——！！！！”楊釗狀若瘋魔般狂吼著，加入了沸騰的人潮。

巨大的烏巢光芒萬丈，五位少女的身影璀璨奪目的舞動。

從天空潑灑下來的化合物在霓虹中晶瑩閃爍，像是降下了一層瑞雪，在魔性，狂熱的人群向著偶像獻出身心朝拜之時灑落。

一輛噴涂著黑色【泰谷通達】字樣的運送物資貨車，就在此時于雪中駛過街角。

……

“我操。”趙陽看著車窗外屹立在烏巢之中的神祇和狂熱的信徒，愕然道。“真他媽夸張啊。”

“是吧，所以你提出那個vtuber計劃的時候，我還覺得你挺有思路的。”

大麥克抽著雪茄，看著窗外的景象嘖嘖稱奇。

“我還是太老了，就算再年輕十歲，我也想象不到這種場面。”

“人手都準備齊全了，剩下的兄弟們都被攔在高架橋收費站上。”阿爾喬姆的聲音依舊冷冽，沉靜的駕駛著運送貨車行駛在路上。

“行，該我亮相了。”趙陽吸盡手上的煙，披上了那件羅茜重找回來的風衣，翻身從前排落入貨車車廂。

車廂里擺放著的正是那臺線條狂野，如同蟄伏的猛獸般，引擎仍在低吟的草薙摩托。

男人跨上摩托，隨著把手擰動，后方重型碾輪邊上的噴口一個個亮起，吞咽著熾焰奔涌！

“一路順風。”大麥克比了個大拇指，運送貨車的后車廂門迅速展開，露出市中心優美的街景。

趙陽咧了咧嘴，回比一個大拇指，風衣與摩托同時亮起血光。

衣銘，如是等火，熾然不息。

草薙，車似狼嚎！！

轟——！！

狂暴的引擎聲浪瞬間撕碎了沉悶，草薙如同掙脫牢籠的赤紅猛獸，帶著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從開啟的貨車后門狂飆而出！巨大的慣性讓它幾乎在濕滑的路面上橫甩出去，像一道失控的紅色閃電，猛地撕碎了夜幕！

而后……蠻橫地撞進了路邊一家閃爍著“甜蜜夢境”招牌的自助全息影像店鋪！

玻璃櫥窗瞬間粉碎，無數晶瑩的碎片擦著趙陽的臉頰劃過，將他亮起黑焰的眸子折射在每片碎裂的玻璃之中。

趙陽在撞入的瞬間已從摩托上躍下，任由草薙滑行著撞翻貨架。落地翻滾間，悅澤帶來的精神力量猛地發動。

【范圍式偵查】！

嗡鳴一聲，整棟店鋪的平面圖在一瞬間寫入趙陽腦中。

手腕一翻，男人看也不看，抽出數據刀，對著店鋪角落里的一個物理網絡接口刺入。

【帕里斯之箭V2.3.01程式覆寫中……覆寫成功】

【執行既定程序，搜索跳板中。】

進度條幾乎閃電般結束，趙陽抽出手腕上的數據線鏈接至數據刀上。

【身份輸入：凡納斯·趙】

【TOTAL SYSTEM BREACH（全面攻破）】

數據刀從接口被趙陽抽出，幽藍的微光在刀尖一閃即滅。

最開始，是散發著曖昧溫暖氛圍的光效燈第一個熄滅，而后貨架上展示的虛擬商品名錄瞬間坍縮成噪點，轉瞬無蹤，黑暗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將整間商店淹沒，而后又以商店為基點，透過延轉數據朝著整條街道擴散！

店外，街道兩側排列的合成食品攤販，那些亮著熒光菜單的方盒子，燈牌齊刷刷地暗了下去。

自助共享車輛的燈光熄滅，服務型機器人的眼燈熄滅，充電樁明亮的電力顯示在一瞬間落入低谷。

這寂靜是短暫的真空。

緊接著，是遠處那巨大喧囂，光芒萬丈的核心傳來的斷裂聲。

嗡——轟隆！

屹立在空地中央的【烏巢】AR干涉裝置，那覆蓋了小半個天空，投射著五位少女璀璨光影的龐然巨物，內部猛地發出一聲尖銳的高頻嘶鳴！

覆蓋其表面的高頻訊號光流驟然扭曲，構成少女們形體的億萬光點毫無預兆地集體潰散湮滅。

巨大的黑色框架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個猙獰的鋼鐵輪廓，突兀地支撐著灰暗的天幕。

支撐著整個狂熱現場的巨型全息投影，環繞廣場的巨型廣告牌，懸浮在半空播撒【極樂微塵】的無人機群……所有依賴電力的光芒全部消失了。

覆蓋在沸騰人潮頭頂的夢幻星屑之雪戛然而止，無人機像日終的蜉蝣般紛紛揚揚地僵直墜落。

前一秒還淹沒在合唱和狂熱呼喊中的巨大空間，瞬間被冰冷，粘稠，令人窒息的黑暗徹底覆蓋。

只有應援棒的微弱彩光，如同鬼火般零星亮起，映照出一張張凝固在錯愕和茫然中的臉。

霓虹熄滅了。

天穹上，模擬的冰冷月亮顯露出蒼白的面孔，將清冷的光毫無溫度地潑灑下來。

在這片只剩下原始黑暗與月色的廢墟之上，在破碎的櫥窗前，只有草薙摩托的車頭燈還亮著。

兩道雪白，筆直的光柱，如同利劍刺破黑暗，清晰地勾勒出趙陽孤零零的身影。

他站在光柱的源頭，修羅風衣的下擺在驟然靜止的空氣中緩緩垂落，身影被月光和車燈拉得很長，投在布滿玻璃碎碴的冰冷路面上。

螳螂刀的火光在刀刃上一閃而逝，點燃了嘴里的煙。

“放首歌聽。”男人咧嘴笑了笑。

【正在為您呼叫新獅城城際電臺。】

一陣強勁的音樂和鼓點從草薙車頭上爆發。

“Just like the street lights lit this town”

（像街燈一般點亮了整個城市）

“Like a fire in a blaze gotta burn it down”

（如熊熊燃燒的火焰）

遠空的模糊黑暗里，好像有輪廓在流動。

歧路司義眼一掃，配合驚鴻一瞥，大片大片的城市防衛武裝直升機的字樣閃現在趙陽的眼中，而街道和巷口，也開始亮起藍紅色的警車燈光。

“I see danger in your eyes”

（我看到你眼中透露危險的訊號）

“They know we'll burn down the night”

（我們注定要點燃今夜）

不愧是公司的地盤，出警就是快。

趙陽橫跨上草薙，赤紅色的摩托正如烈馬般，隨著車身的波動不安的喘息著，渴望沖出重圍。

接下來就看煽動計劃能不能順利執行了。

在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之前，他將奪還一切。

“Just like the sunrise we gonna light it up！……”

（現在我們會照亮一切，就如初生的太陽！）

把手擰動，爆裂的引擎聲響徹夜空！

“now。”

草薙剎那間化作一道赤紅殘影，猛地從破碎的店鋪殘骸中射出，碾過滿地狼藉，沖入驟然冰冷的街道！

還沒過去三分鐘。

嗚————！

尖銳刺耳的警笛瞬間從四面八方炸響！SCPD的常規執行車隊緊隨而至，藍紅交替的警燈如同嗜血的鬼眼，在街道盡頭，巷口深處瘋狂閃爍，匯聚成一片涌動的光潮，朝著那抹唯一的赤紅急速追逐而去！

咻——！

破空聲尖嘯！高空中，數架噴涂著各大公司標記的武裝直升機如同鋼鐵禿鷲，強光探照燈柱朝著疾馳而去的草薙鎖定。

機腹下，蜂群無人機巢穴開啟，密密麻麻的追蹤無人機如同離巢的黃蜂，拖曳著幽藍的尾跡俯沖而下！

沉重的履帶碾過路面的聲音隆隆逼近——隸屬于暴恐鎮壓隊的裝甲運兵車！

厚重的裝甲板后，冰冷的機槍口探出，紅外瞄準器的紅點在黑暗的街道上跳躍，匯聚，死死咬住那道風馳電掣的紅色魅影。

不同片區的SCPD警車從前方各大路段竄出，輪胎摩擦著冰冷的地面，不顧一切地試圖封堵包抄。

在這呼嘯而至的風暴中，趙陽成了唯一的焦點。

所有的光，所有的聲音，所有的致命武器，所有的憤怒與指令，都指向他一人！

赤紅的草薙在狹窄的街道上瘋狂扭動，碾輪噴吐著熾焰，在濕滑路面甩出灼熱的胎痕。

趙陽壓低身體，風衣獵獵作響，在槍林彈雨般的探照燈光束和瞄準激光中穿行，險之又險地擦過一輛斜刺里撞來的警車車尾，金屬刮擦爆出刺眼火花！

在摩托上翻身的那一刻，他抽出腰間別著的碾碎者霰彈槍崩碎了一架靠的最近的追蹤無人機，揚長而去。

警車，直升機，裝甲車，無人機，追兵帶著惱恨窮追不舍，在赤色彗星后拉出一條陣列長龍！

“那是……誰？”楊釗聽見在黑暗的演唱會觀眾里，有人喃喃的問著周圍的人。

茫然低語四處漸起，然而，誰都不知答案。

焦點消失了，演唱會消失了，vtuber消失了，那么接下來，是不是該回去呢。

剝掉帶血肉的自我，回去，回到公司的亡骸該去的地方。

演唱會的人群沉默著即將散開，極樂微塵的效力正在逐漸褪去身體，靈魂，大腦再度被理性和規則束縛，重新拉回肉鐵結合的監牢。

該上班了。

“全城都停電了！！！”

忽然，一聲大吼震住了全場的人！

“我們臨時下班了！！！”

楊釗的眼睛瞪大了，他和跪在地上如喪考妣的高大漢子雙眼對視，眼中爆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喜光芒。

“公司的跟蹤監視系統停擺了！下班了！我們下班了！！！”一陣又一陣的，狂歡般的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他不可置信的靠著內置電源接入通訊頻道，卻發現烏洛波洛斯網絡業已停擺。

那個標注著他剩余假期時間的【3：02：59】帶著刺目的血色，猛地靜置下來了。

一個兩字的詞語從楊釗的腦中浮現，可他卻遲遲沒有拼寫出來，那個詞語太陌生，太牽強了。

但它還是出現了。

【自由】

極樂微塵的藥效已經褪去，但他感到眼眶發熱，有什么滾燙的東西滑落下來。

楊釗摸到了濕潤的水痕。

而遠處，又一陣粗獷的聲音大喊。

“把star souls！還給我們！我們要star souls！我們去找深訊公司，我們去找化樂工作室！我們要直播！我們要藥物和演唱會！！！”

周圍人群涌動，出乎預料，楊釗卻沒有剛開始觀看義賣演唱會的那么激動了。

他感到某種更空洞的東西，正從心臟和胃里緩慢滲出，楊釗感到一種原始的，幾乎帶著啃噬感的饑渴，急需某種東西來填滿。

需要充實，無論什么也好。

鬼使神差的，他跟隨著人流，跟隨著各色設備充斥的隊伍前進，朝著公司廣場的方向前進。

在這停電中，在這贗造的天穹下，在這令黑暗更加深邃的夜色與皎月下……在這，黎明之前。

運送貨車悄無聲息地滑入一條背街小巷，停在了濃重的黑暗里。

“Z得手了，繼續行動……”

一道加密指令瞬間穿透電磁靜默的干擾，射向擁堵的高架橋收費站。

“目標，公司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