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都聽見了？成事在人。二十四小時，準備好你們手里的家伙事，都別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特洛伊，麻煩你了。”金田智也給這場會議勾下了最后一個句號。

駭客少女點了點頭，展開放在一旁的植入設備。

在場的所有人在行動結束之前，都必須植入加密通訊頻道和后門程序，以用來運行緊急斷線，避免被同類型的駭客或物理讀取信息，出賣所有人。

而作為程序的植入者，特洛伊自然能做到借助后門監控在場的所有人，并在關竅位置引爆注入了數據刀字節的木馬炸彈。

數據刀的編程語言自然與這個2076年的世界格格不入，但不耽誤特洛伊將內部的大量冗余數據人為擴充，并封包進木馬當中，如果把木馬和魔偶比作炸彈，那么大量的冗余數據就是特殊型號，摻雜了破片或高爆內容物的火藥。

另一個世界，不，在驚鴻一瞥的內容說明中，另一個果實的造物。

便足以生發出如此之多的妙用，甚至讓一名駭客脫胎換骨邁入頂尖，做出之前種種不可能之事，硬撼公司。

這不禁讓趙陽悠然神往。

……

人群開始涌動，嘈雜中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緊張而亢奮的臨戰氣氛。

各個幫派頭目先從特洛伊處完成必要的手續，領取之后可能用到給手下的安裝包，而后三三兩兩的忙碌起來，準備請辭回到自己的地盤繼續動作。

中間人們各有各的通話，正緊促的聯系渠道，調動資源，就連莫托利也一邊喝著殘余的酒液，一邊開始撥打通訊。

趙陽看見羅茜正在輔助平板上勾畫著什么，一邊打開卓錦醫療機器人的內部面板調試。

還剩二十四小時。

以后么，無論行動成功還是失敗，趙陽都很難說是否還有機會能夠再見。

他邁開步子朝著二人走去，心緒涌動，但仍籠罩在一層未緒的迷蒙中，這二十四小時太短，短得像繃緊的弦，每一刻都彌足珍貴。

然而，趙陽剛邁出步子，胳膊就被輕拍了一下。

他回頭一看，是金田智也。

“稍等片刻，Z君，有人想要見你。”

金田智也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神秘感。

這位黑手套微微側身，用眼神示意趙陽跟上，引著他走向走廊外一片相對安靜的陰影——那里，兩位穿著考究西裝的亞洲面孔男子，正靜靜地等待著。

一左一右，二人一者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隼，一者戴著黑框眼鏡，氣質相對儒雅。

“這位，是荒坂公司的淺野先生。”金田智也先攤手介紹。

“鄙人淺野清一，Z君，你的行動讓我看到了充盈在你全身的武士意氣，在現實，像你這樣的人恐怕只能在大河劇里尋找了，在當下這個精于算計的時代，這份直面強敵的銳氣，荒坂，頗為欣賞。”

淺野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趙陽臉上，帶著審視，微微頷首，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屬于大公司高層的矜持與威嚴。

趙陽老遼東人了，當然不能慣著小鬼子裝逼。

“武士離這個時代太遠，暴雨又和地面離得太近，要做什么事情就做好，那不是什么武士道精神，如果你愿意，可以管這個叫職業操守，至于您要和我談什么忠勇信什么的，那還是打住吧。”

男人擺了擺手，從兜里抽出煙。

“來一顆？”

金田智也看到淺野清一的臉僵住了一瞬間，才露出熱絡的笑容。

“不了，Z君，年老衰朽，剛換的肺，已經抽不了了。”

“不好意思，淺野先生，是我冒昧了。”

趙陽點了點頭，也報以笑容，仿佛剛才只是說了句今天吃了沒有這樣的閑話。

他心里門清，和鬼子說話是不能弱氣的，他們的性格就是慕強的性格，上趕著的買賣不做，誰要是硬氣起來，他們為了成全心中的大局安慰自己，反而會開始退步。

說到底，他的定位完全沒什么必要怵這個人，反正活又不是淺野清一干。

“必要的時刻，荒坂會提供助力，望君善用。”淺野清一最后說了一句，退到一邊，不再開口。

剛才宛如透明人般的金田智也又活了過來，轉身介紹右邊的人。

“這位是康陶公司南方兵器部門的徐先生。”金田智也簡單介紹到。

“我是徐思蘅，康陶的經理，幸會，趙先生。”儒雅男人上前問好，二人握手。

“你在對抗恐爪幫一役里的戰斗數據，尤其是鋼鬃重型攻堅外骨骼的作戰表現反饋，對我們優化下一代產品線很有價值，康陶公司樂于看到正在走下坡路的新獅城市場有一個新的轉機和開始，期待你在市中心舞臺上的精彩表現，那里將會是技術實用性的最佳驗證情景。”

名為徐思蘅的康陶經理講話滴水不漏，任憑趙陽仔細盯著他的神情，用義眼捕捉每一個細節，也只能看到他在恐爪幫，下坡路的新獅城市場，和最佳驗證情景上稍微停頓。

男人腦子轉了一轉，恐爪幫大概是表達康陶知道生物嵌合體的事情，新獅城市場，則是，淡馬錫壟斷整個城市，包括東南亞緩沖區的時間已經太久了，變成了一片“死水”的不滿，驗證情景么……

康陶似乎會在行動上給自己一點小小的資源震撼，趙陽當然求之不得。

“我覺得我會是個有活力的挑戰者。”他笑道。

徐思蘅滿意的點了點頭，也退到一邊。

兩名分屬不同公司的代表說完便不再多言，任務已經完成，他們向金田智也瞥了個眼神，微微頜首示意，旋即轉身從走廊離開，消失在其中一道暗門當中。

如同融入陰影的幽靈，仿佛從未出現。

空氣中只剩下一絲若有若無的浮華味道，雪茄，熏香，還是什么？趙陽聞不出來。

無非是上流人士的裝腔作態罷了。

“別深究，Z，公司也有公司的游戲規則，棋盤很大，落子無聲，淡馬錫是個大而無當，遲鈍非常的棋手，我們只需要知道，在某些關鍵時刻，我們絕非孤立無援，這就足夠了。”

金田智也帶著些世故的笑道，伸手勾拍了一下趙陽的肩膀，不再鼓弄玄虛。

“荒坂的淺野先生，還有一份小禮物托我轉交，算是為你壯行，跟我來。”

他沒有過多解釋，只是繼續轉身引著趙陽，朝更深的通道走去，通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門，上面沒有任何標識，只有冰冷的金屬光澤。

金田智也進行了復雜的生物認證和密碼輸入，沉重的門扇伴隨著低沉的液壓聲向兩側滑開。

門后，一個小型地下機庫映入眼簾。

機庫頂部幾盞高功率探燈投下刺眼的白光，聚焦在機庫中央那唯一的物體上。

漆黑，沉重，與其說是機械，給人的感覺更像是粗糙的礦石，只經過簡單淬煉就堆砌成如山巒般厚重的影子。

棱角分明的裝甲結構堆砌出的龐大軀干，粗壯的合金肢體如同承重梁立柱般屹立在鋼鐵地面上。

中間的駕駛艙本應覆蓋好裝甲板，面積也更廣，但不知為何，只留下一個相當狹小的空間。

恰好能容納下一個人去除四肢后的軀干，趙陽和金田智也遙望著這臺兇器，如同幼童仰望著一個沉默的成年人一般。

沒有精悍矯健的外形，也沒有流暢的線條，有的只是最能體現力量感覺的形體，一種堆砌到冰冷，恐怖地步的暴力。

“義體金剛，荒坂軍用級義體原型機，和鋼鬃一樣，也是試驗件。”金田智也頓了頓。“它的誕生就是為了成為對抗軍用科技的底牌，有人曾經用過它。”

“我知道是誰，大衛馬丁內斯，我在麗翠喝過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酒，那看來很有緣分了。”

趙陽抱著臂膀，仰望著這臺鋼鐵巨人。“淺野清一送我這臺東西，看來是沒指望我能活下來了。”

“他希望我鬧個大的，如果這臺義體金剛的效果令人滿意，那也許我還得感謝他呢。”

男人自嘲的笑了笑，金田智也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看著這個平靜的男人，似乎什么話語都是單薄的，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

一切關于死的苦悶，對于強者來說，無非是猛烈的鞭撻，把生命中的力量鞭激得更活潑了。

“我會完成委托。”趙陽忽然開口。

“什么？啊，是這次行動嗎？”金田智也回過神來，盯著趙陽的眼睛，他在其中又瞥視到了熟悉的黑色火焰。

“對，毀掉氣象武器，和公司作對，和對幫派下手宣戰，也沒什么兩樣。”

“我會完成這次委托，給它取個名字吧。”男人掃視著義體金剛，眼里泛起了興趣。

“你知道嗎，Z，氣象武器一旦被摧毀，籠罩在雨城二十五年的陰云將不復存在，說實話，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新獅城會成為新一輪公司和企業的焦點，或許，企業戰爭的可能會再次萌發在這片土地上……”

破天荒的，金田智也說了很多不該他這個身份的人說的話。

“你的意思是維持現狀其實是最好的？”男人斜睨著金田智也，這個東瀛人沒有說話。

“我也很想自翎為正義，但實際上，不管是氣象武器摧毀過后的資本壟斷，還是企業戰爭。事實上，那都不歸我管，與其考慮之后該如何在戰火中生存，在公司的夾縫間維持生命，不如看看這些飽受暴力，貧窮和思想控制的人們。”

“對他們來說，正義實在是太假大空了，比起讓我們這群恐怖分子解釋正義，還是公司的團伙最擅長掌握話語權。”

趙陽摩拏著懷里的煙包，輕輕打出一顆，遞給旁邊的金田智也。

“他們渴求的只是釋放憤怒，哪怕不會有我，也會有后來人這么做，雨城的雨終究要停的，你小瞧了人的適應性，淡馬錫不可能一直只手遮天，至于是迎來雨后天晴，還是酷毒的烈日……”

這個東瀛人擺了擺手，男人便自己叼著那顆煙繼續說下去。

“其實都無所謂，只要新獅城這個污水橫流的華麗垃圾堆一天沒有變得更好，就總會有叛逆的人繼續出現。”

鏘，熱熔螳螂刀出鞘，趙陽把煙湊近熱熔螳螂刀，呼，吸，點燃的煙頭一點點亮起，淡藍色的煙氣飄渺。

“……倉廩足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場火，就從淡馬錫開始。”

“另外，不用你取名字了，我想到了一個更好的，就叫撥云見日，幫我謝謝荒坂的小禮物，我會用上的。”

吸著煙，趙陽擺了擺手，再沒去管金田智也，轉身朝著機庫門外走去。

金田智也靠在義體金剛的旁邊，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

走出機庫，通道里略顯昏暗的光線讓剛從探燈聚焦處出來的趙陽瞇了瞇眼。

就在出口處，兩個身影正靜靜地等著他。

冷調齊耳白發的少女，抿起薄唇，靠著金屬墻簡單的游覽著網絡頁面，數據流的光影在她的異色瞳中折射，恰似片片碎鏡般閃爍。

有著鴉羽般黑發的女人則站得更直些，卓錦醫療機器人的指示燈在她腳邊規律地一亮一滅，處于待機狀態。

看到男人來，特洛伊立刻站直了身體迎了上來，越跑越快，張開雙臂。

趙陽一愣，反應過來，張開懷抱，讓特洛伊撲了個正著。

“怎么樣，金盞菊又在故弄什么玄虛。”在懷里，她朝機庫方向努了努嘴，顯然對荒坂的禮物充滿警惕。

“沒什么，一點小禮物而已，不如你重新找回來的草薙。”趙陽若無其事的說道。

“我們出去兜兜風吧。”男人看向羅茜，又搓了搓特洛伊的短發。

“這么連軸轉了一圈，我難得有點時間和空閑，就當陪陪我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可憐人吧，雨城除了雨之外還有其他什么特色，我都還不熟悉呢。”

趙陽故意裝出夸張的苦色，趁勢拉住羅茜的手，把她緊繃的神色逗的有些松動。

“那不說話，我就當默認了哦，都想去哪里？這半天我無條件奉陪！”

打蛇隨棍上，沒等羅茜回答，趙陽索性抓住二人一人一只手，順著走廊漫步，朝著地表走去。

“Z，你喜歡什么游戲。”

“能聯機的最好了，我們可以一起玩，我比較討厭PVP類型的，因為技術菜打不過別人，自己還喜歡氣。”

“趙陽！我們去街上看露天電影好不好！”

“行啊，周圍有什么好吃的嗎，我們順便吃頓晚飯。”

“有的有的，有鐵銹酒吧旁邊的烤合成肉，還有霓虹巷街口的小推車，都是批發的仿真串兒呢，還有調出來的合成果汁，就他家的口感最好，我經常出去的時候用肉雞代買！”

“欸，太不健康了吧，不是合成就是色素勾兌，我們去黑市上買點材料自己回家做吧，羅茜。”

“好啊，之前我搬到安全屋里的廚具還能繼續用呢，之后可以……”

三人并肩笑談的身影緩緩順著安全通道走出地下，逐漸融入那片被雨水打濕的，光怪陸離的霓虹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