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月25日，近午，一輛正在行駛的維勒福爾哥倫布 V340-F貨運車上。

趙陽低著頭坐在貨運車的貨運箱里，視網膜上劃過通訊。

【發信人：金田智也】

【金田智也：出了變故，Z君，調虎離山失敗，雷克斯沒有上當，反而收縮防線了。】

【金田智也：現在整個恐爪幫的人幾乎都堆在玉蘭西……】

金田智也的未盡之意幾乎掛在嘴邊呼之欲出。

但趙陽心中并未掀起一絲波瀾。

計劃有變數，再正常不過了，未慮勝先慮敗。

如果把所有的指望和可能性都寄托在預訂百分百成功才能實現目的的話，那和盲目的賭徒又有什么區別。

他不緊不慢的撥通通訊。

……

【Z：把夜游神支隊和執行誘導劑計劃的部分都調回來，等我消息，總攻。】

【Z：我需要你盡可能的把這場戰斗偽裝成幫派戰爭，龜縮基地的情況下，雷克斯是不敢報警的，否則就算他能在這場有心算無心的戰役里活下來，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金田智也：明白。】

【Z：另外，我需要你準備一些……】

……

“Z，前面就是茶壺酒吧。”

阿爾喬姆雙手把著方向盤，緩緩將車倒入街邊不起眼的角落。

大麥克坐在副駕駛，義眼盯著來往的人群，還沒過去幾天，茶壺酒吧的殘墟上已經遍布著新型的建筑用自動機械，草草判斷工期，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應該就能重建。

有人接替六賊收購了這家酒吧，成了新的金主。

趙陽從通訊中回神，活動了一下身軀，整輛貨運車嘎吱作響。

“一路順風，Z。”

阿爾喬姆淡淡的說。

“借你吉言。”

趙陽的合成音笑了笑，犀顎對著他頜首，大麥克比了個大拇指，抽出炮筒，填裝起鐵華來。

維勒福爾貨車的后門液壓系統發出沉悶的排氣聲，緩緩開啟。

車外午間的淡薄陰云混雜著街頭的霓虹涌入車廂，給緘默的鋼鐵鍍上一層迷幻色彩。

他仿佛又聞到了雨中的咸腥氣息。

“準備好了嗎？三，二，一。”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副駕駛的大麥克將炮筒對準茶壺酒吧的殘墟扣動扳機，火光迸裂！

濃密，嗆人，帶著強烈干擾顆粒的灰色煙幕瞬間爆發，如同實質的墻壁，將貨車尾部與酒吧廢墟完全遮蔽，街道的嘈雜被瞬間隔絕。

趙陽沒有半分猶豫，踩在貨車上借力一躍，如同攻城錘般砸在街道上，激起一圈塵波。

隨著電子肌肉束和液壓動力上線，鋼鬃重型外骨骼立刻大步奔跑起來，以肩為抵角，厚重的裝甲化作一道深灰色的殘影，蠻橫地撞向入口！

砰轟——！

殘暴的風聲呼嘯而過，鋼鬃的肩甲結結實實撞在覆蓋洞口的廢棄混凝土板上！當場應聲炸裂！

碎石和扭曲的鋼筋被狂暴的動能裹挾，霰彈般向后激射！

煙塵彌漫中，一個布滿猙獰皸裂，由純粹暴力撕開的巨大豁口赫然呈現，露出暗道閘門。

噴氣聲響，趙陽信手撕裂廢棄的鐵板，一拳將下落的閘門打了個對穿，而后雙手外扒，將身子擠了進去。

“恐怖的表現。”

煙塵散盡，大麥克看著人形大洞不由咋舌。

“軍用級重型外骨骼，碰上了個不怕死的終結者，這次恐爪幫有難了。”

“少說兩句，我們也要回去增援，希望Z平安無事吧。”

阿爾喬姆把眼神從大洞處收了回來，倒車撞開路障，從大路朝著玉蘭西的方向開了過去。

夜游神的外圍支隊將在那里集合。

……

十六分鐘前。

“這臺電梯是重中之重，雖然平日里這電梯只用來招待我們的各路下線和分發商，但今天的玉蘭西已經成了銅墻鐵壁，只留下了這一處疏漏……”

“我懂，老大，你的意思是派重兵把守這里，防止別有用心的人通過電梯進入我們的基地內部偷襲？關鍵時刻，我們還能通過這臺電梯撤離，英明啊老大！”

僥幸從岸灣歌舞伎町逃脫的迅猛龍歐維腦子一轉，對著雷克斯說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直接把電梯炸毀，省的分兵去守，就算沒了這條通道，也絕不能留下一絲一毫的可能，你明白嗎？”

雷克斯搖了搖頭，更加決絕的說道。

“泛亞有個成語，叫破釜沉舟，如果到了這種時候，還有人想著逃跑，我們贏不了。”

“五分鐘內，處理掉電梯，歐維，盜龍死了，這遭事情過去以后，你把他的地盤也接手了吧。”

迅猛龍歐維后頸一涼，當即鞠躬答道。

“是！老大！！”

……

玉蘭西此時人手充足，歐維不敢大意，領了兩個滿編的火力小隊和熱熔炸彈組，馬不停蹄的趕到那臺據點電梯前。

“快！動作快！”

“火力一隊，封鎖住據點電梯周圍，引爆之前誰也不許放進來。”

“火力二隊，派人在電梯井深處安裝熱熔炸彈，確保沒人能用這臺電梯直達玉蘭西。”

歐維那爬行類改造的豎瞳掃過身后兩隊十四人，全副武裝，攜帶著熱熔炸彈的恐爪幫精銳，開始發號施令。

訓練有素的幫眾立刻行動起來，沉重的腳步聲在地上咚咚作響。

火力一隊迅速散開，依托掩體架起一挺輕機槍，并安裝下掛的榴彈發射器，呈半圓形陣列將厚重的合金電梯門圍得水泄不通，死死的鎖定那扇門，隨時準備開火。

火力二隊則分出了兩個人，迅速卸下帶著的沉重金屬箱，取出兩枚如同小型油桶，表面布滿黃黑色危險警告標識的圓柱體——軍用科技，“龍息”熱熔炸彈。

這種炸彈的原理是利用化學燃料中的亞原子反應收束灼熱，劇烈的熱能束，產生介于液體和氣體之間的中短程超高溫熱流，溫度之高可以在瞬間融化金屬物質進行破壞或殺傷。

這么一枚熱熔炸彈的當量，這臺電梯恐怕要變成一個活地獄。

火力二組的兩人帶著沉重的炸彈，彎腰鉆進了漆黑的電梯井檢修口，只有他們頭盔上的射燈投下慘白光柱，照亮布滿油污的鋼纜和冰冷的導軌，下方深不見底。

其他人開動了便攜吊機，松開捆綁住他們身體的加強繩索，讓他們快速下降，尋找最佳的安裝點。

“下面什么情況，報告進度。”歐維也抄著一把電磁阿賈克斯守在電梯門口，實時監督施工。

“已經固定在主結構上，安裝點確認。”

“足夠了，設定引爆！倒計時兩分鐘！”

兩分鐘已經足夠被吊機吊著下去的二人撤離到安全距離。

“明白！設定倒計時兩分鐘！快拉我們上去！！”其中一人高聲道。

上面的人卯足了勁兒，幾人一組開始回收吊機，下面的二人竄上來的速度又快又穩。

咚——！

一聲沉悶的聲響從電梯井最底部回蕩而來。

“什么聲音？”歐維喊道。

“好像，好像是從地下升起來的，不會是有電梯要升起來了吧，老大！！！老大快拽我們上去！！”

下面的二人驚恐的尖叫起來。

“什么？！！！”歐維忍不住張大了嘴。

咚——！

又是一聲，比剛才更響，更近。

整個井壁都為之劇烈一震，灰塵和銹渣簌簌落下，一個深灰色的，布滿棱角的巨大輪廓碾碎了熱熔炸彈容器，正從破洞中極速升起！

安裝熱熔炸彈的火力組成員，那只手幾乎要搭在電梯井入口旁邊，下一刻就被呼嘯而過的巨大銀色輪廓碾成了肉醬。

電梯轎廂穩穩停在了電梯內部。

歐維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電梯這個時候升上來，一定有人乘坐！

“對著電梯開火！！！”他帶著破音的嘶吼下令，瞬間點燃了凝固的空氣！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圍在電梯門前的恐爪幫火力二隊成員，以及架好機槍的火力一隊，所有槍口同時爆發出致命的火舌！

動能子彈洞穿空氣，尖端彈頭發出裂帛般的刺耳聲響。

技術武器的電弧束耀眼而明亮，發出灼燒空氣的嗡鳴。

高爆榴彈撞擊，火光和恐怖的音爆席卷了整個電梯門。

毀滅的洪流瘋狂地傾瀉在緊閉的合金電梯門上，僅僅兩個呼吸。

厚重的合金電梯門瞬間被打得千瘡百孔，向內凹陷出無數猙獰的坑洞。

門板在狂暴的火力下劇烈顫抖，扭曲發紅，空氣因高溫而波動。

“打！給我往死里打！把它打成篩子！”

歐維手中的電磁阿賈克斯咆哮著，槍口因為高速射擊而變得滾燙通紅。

強烈的威脅感和恐懼正警告著他的求生本能：一定要在門打開之前，把里面的東西徹底摧毀。

然而無論多么猛烈的火力傾瀉在門上，那扇扭曲灼紅，遍布彈孔的門，卻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死死頂住，始終沒有向內洞開！

門后無聲，一片死寂，仿佛空無一物。

但那剛剛將一個活人碾成肉醬的恐怖輪廓，那電梯轎廂詭異的升起，都證明著門后絕非真空，這反常的死寂，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膽俱裂。

“不要停火！不要停火！”

歐維抬手嘶啞地喊道，但機槍已經開始過熱，發出滋滋的聲音，眾人粗重的喘息著給槍械重新換彈，恨不得怨自己少改造出了幾只手。

通道里彌漫著刺鼻的硝煙味，臭氧味和金屬燒灼的焦糊味。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著那扇搖搖欲墜，布滿熔融金屬孔洞的電梯門。

它在重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呻吟，扭曲變形的門縫里，透出電梯轎廂內部冰冷的燈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嗤————

一陣沉重，緩慢，如同巨獸蒼茫吐息的嗤氣聲，清晰地穿透了殘破的電梯門，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緊接著。

嘎吱————轟隆！！！

那扇飽經蹂躪的合金電梯門，猛地向兩側扭曲爆裂，一雙鋼鐵大手撕開殘損的大門，堅固的門框立刻在無法抗拒的巨力下徹底崩解！

煙塵彌漫，在翻騰的煙塵和飛濺的火星中，一個龐大，棱角猙獰的鋼鐵輪廓，如同從地獄熔爐中踏出的魔神，巍然矗立在破碎的電梯門口！

頂天立地的魁梧姿態，似野豬和犀牛般富有力量感的側裝甲剪影。

兇悍，野性，無可抵御，堅如磐石。

鋼鬃。

“開……”歐維高聲大喊，但話音未落，卻已地動山搖。

鋼鬃無需做出任何多余的應對，巨大的鋼鐵身影已化作深灰風暴角抵前沖。

碰撞在瞬間發生，又瞬間結束！

首當其沖的兩名恐爪幫成員，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人體在接觸到鋼鬃肩甲的瞬間便化作兩團混合著破碎護甲，斷裂骨骼和噴濺內臟的血肉糜漿，將后方的混凝土墻壁染成放射狀的猩紅！

鋼鬃去勢不減，龐大的身軀如同失控的攻城巨槌，緊跟著撞進了人群！

一個手持智能霰彈槍的火力組成員，剛瞄準鋼鬃的頭部關節，就被鋼鬃抽出多棱塔盾狠狠拍中，整個人像是被巨型蒼蠅拍擊中的蟲子，瞬間扁平，碎裂的骨骼和內臟從變形的身體邊緣爆出，糊滿了盾牌的棱角！

“散開！快散開！是軍用重型外骨骼！！！”

歐維義眼一轉，讀出一串又一串令人駭然的數據，爬行類改造賦予的敏捷救了他一命，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鋼鬃正面沖撞的路徑，向側后方翻滾躲避。

但一個試圖用激光切割器攻擊鋼鬃腿部液壓系統的幫眾就沒那么幸運了，被鋼鬃空著的鋼鐵右手一把抓住了頭顱，金屬五指猛然收緊，在令人頭皮發麻的碾磨聲中，整個頭顱被捏成了一團混合著金屬碎片和血肉的爛泥！

火力小隊很快重新恢復組織，朝著鋼鬃猛地開火，但子彈打在鋼鬃身上除了火星和刮痕，毫無作用！榴彈爆炸的沖擊波只能讓它龐大的身軀微微晃動，隨即被厚重的裝甲偏轉！

鋼鬃將塔盾架在自己身前，抽出了那把兇悍的動力錘，再次殺入人群之中。

沒有花哨的技巧，只有最純粹，最暴力的下砸！

咣——！！！

沉重的錘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隕石般砸在一個試圖規避的恐爪幫成員身上！

他整個人從腰部以下被瞬間砸成了肉餅！沖擊力將他上半身像釘子一樣狠狠楔進了地面，只留下一個噴濺著血沫和碎骨的肉坑。

鋼鬃就這樣閑庭信步踏過粘稠的血泊和破碎的殘骸。

塔盾只是隨意地揮掃，就將擋路的障礙如同垃圾般掃飛；動力錘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必然帶起一片腥風血雨。

無情的戰場絞肉機，正犁出一條由血肉和鋼鐵碎片鋪就的毀滅之路！

短短十秒鐘，死了一半人。

此刻什么恐爪幫，什么雷克斯剃刃都成了狗屁，剩余的火力小組成員分散開來，見勢不妙就要撤離。

然而，鋼鬃卻不想放他們走，它抽出腰間密閉武器匣里的電漿爆裂手槍，再度助跑沖鋒，抵近射擊，團團炸裂的高溫電漿瞬間淹沒了逃跑者的身影。

血腥，硝煙，在宛如被巨獸蹂躪過的屠宰場里，鋼鬃慢慢停下了腳步。

看著自己帶來的精銳在短短十幾秒內就化為滿地肉糜，歐維顫抖著舉起電磁阿賈克斯瞄準那具可怖的鋼鐵魔神，卻不敢扣動扳機。

只能看著這具重型外骨骼轉過頭來，頭甲微動，似是在上下掃量自己。

“你有爬行類改造，身份不低，恐爪幫的地下研究設施在哪里？”一個失真的合成聲音嗡動著詢問。

“說了能換條命嗎？”歐維顫顫巍巍的放下了阿賈克斯。

“說了我放你走。”鋼鬃說道。

“嘶，你從我們這里的據點電梯上來，繞過掩體出去，馬上就能看到行政大樓，那是玉蘭西舊金融學院的遺址，被企業兼并之后那塊帶著金融學院行政樓的地皮讓雷克斯買了下來，地下研究設施就在那棟樓底下，幾乎，幾乎所有的幫眾都在那里待命，還有檢測大廳，超夢剪輯室，黑客的運算間，都在那里……”

歐維吞咽著口水，上下牙咯噔咯噔的不住咬合。

“你可以走了。”鋼鬃的頭甲點了點頭，失真的合成音毫無波瀾。

歐維如蒙大赦，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巨大的慶幸感幾乎讓他癱軟。

他顧不上滿地狼藉的同伴殘骸和刺鼻的血腥味，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朝著與鋼鬃前進方向相反的通道逃去，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那具鋼鐵兇獸，他能活下來！他活下來了！

鋼鬃沒有再看歐維一眼。它龐大的身軀轉向歐維所指的方向，氣動組件發出低沉的嗡鳴，作為動力核心的聚合電池發出的藍光穩定而冰冷。

歐維是活不下來的，趙陽清楚。

夜游神的外圍支隊和精銳小隊已經提前開始在玉蘭西范圍內部署，此刻應該已經就位。

任何想要離開玉蘭西的恐爪幫幫眾都會死在狙擊和火力之下，歐維這只僥幸從猛虎爪下逃脫的蜥蜴，不過是撞進了另一群饑腸轆轆的豺狼口中罷了。

恐爪幫，淡馬錫，生物手術，地下研究設施，這些消息注定不能讓任何人帶出去。

鋼鬃沉重的金屬足跟再次抬起，踏過粘稠的血泊和破碎的金屬殘骸，發出令人心悸的咚咚聲，如同移動的堡壘，走出了據點電梯所在的空間。

眺望遠方，一棟深灰色，宛如巨大墓碑的行政大樓孤零零地屹立在視線的盡頭，一個世貿廣場大的地皮遍是機槍碉堡，自動炮臺和沙袋掩體，活像一只只遇到危險蜷縮的鋼鐵刺猬，將大樓入口圍的水泄不通，一派金屬冰冷的肅殺之氣。

要等等夜游神鑿穿玉蘭西外圍的恐爪幫防線嗎？

“有點夠嗆啊……”趙陽嘖了嘖舌。

“不過，對我來說，剛剛好。”

他閉上眼睛，數據刀隨著意識的發信指令緩緩激活。

【指令：斯安威斯坦系統兼容】

【檢測到新的義體插件接入：KT-R-7鋼鬃重型攻堅外骨骼系統】

【警告：過度占用緩存將導致義體組件過載，與神經系統斷連】

【警告：脊椎接口溫度異常！斯安威斯坦核心冷卻系統效能不足！】

【警告：檢測到義體脊椎（斯安威斯坦）與機械外骨骼（鋼鬃）同調存在嚴重沖突！強行同步將引發不可逆結構性損傷！】

“無視風險，繼續安裝……不是，繼續執行。”趙陽干咳了一聲。

面對這座肅殺的鋼鐵防線，這道火力的天塹。

好在，他是斯安威斯坦使用者。

他還有最后的柴薪，哪怕是面對這種苛難，也有抗衡之力的……

神速的柴薪。

“當你做好準備時，在那一瞬間，死亡是追不上你的。”

趙陽自嘲著笑了一聲，在他干枯的眼底，忽然閃過近乎漆黑的火焰。

“無非死中求活而已，我真是越來越熟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