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靠在峭壁和滾燙的砂礫上，趙陽松了半口氣。

還好這場截殺并未出現太多變數，自己的傷勢也沒有眾人看到的那樣嚴重。

正常的委托完成，本來這一口氣應該全松了，準備撤退了。

但現在之所以還吊著半口氣的原因，是因為，借著這場截殺，趙陽當然也有自己要干的事情。

那才是這場委托的大頭，男人嘴角微勾。

【Z：準備，按計劃行事。】

【特洛伊：收到。】

他索性半躺在沙地里，準備欣賞這一出，自己譜寫的驚變鬧劇。

……

“媽的，還沒找到嗎，阿爾喬姆。”

大麥克扯著嗓子喊道。

“沒有，雇主那邊正在通過數據傳輸廣域搜索，再等等吧，反正距離極限時間還有十五分鐘不是嗎？”

真名在當時就已經暴露給了Z，因此大麥克也毫無顧忌的這么叫他。

這場委托說實話，真是難以想象的輕松，阿爾喬姆站在廢料后車廂里思索著。

大麥克只不過干了本職工作覆蓋火力，而自己早早的翻進車廂，沒管過外面的敵人，所有的極速者都是那個新晉的傭兵Z解決的。

狠角色，恐怖，仿佛雨城的暴雨都掩蓋不住的，烈火般的身影，這個人可以淺交朋友，但遲早會惹上比現在更危險一百倍的麻煩。

阿爾喬姆想道。

“大麥克，你讓周圍的小鬼們把戰場收拾一下吧，我們馬上撤離。”

看著小臂上的搜索進度條緩緩上升，斷門劍松了口氣。

“行，這群衛隊手上的可都是好裝備，金盞菊說了，一半兒都是我們的。”

大麥克嗤笑著點了根電子雪茄，轉身搖搖晃晃的離開了裝甲車。

“小子們，都給我好好收拾戰場！！”

外面從摩托上下來的夜游神們立刻歡呼雀躍的撲向各色慘烈的尸體。

……

呂東117熟練的激活手中的激光剖刀，順著皮肉沿中線剝離，磁黑色的皮下護甲立刻暴露在眼前。

“我操，可以啊，摻了稀土元素的高級貨。”

一旁的夜游神掂量了一下，扣了扣上面的紋路興奮道。

“去去去，這塊是我的，想要自己剝去！”

呂東117立刻沖著那人翻臉，拿著那把激光剖刀指著他，逼著那人后退，離開了尸體范圍。

“草，屬貓的，還和我哈氣上了，給你給你，瞧你這b樣吧。”

那名夜游神朝呂東117吐了口痰，轉身去別的地方搜刮了。

呂東117像護食的野狗，齜著牙，直到那人罵罵咧咧地走遠，消失在另一堆扭曲的金屬殘骸和焦糊尸體中。

他這才松了口氣，趕緊蹲下，近乎貪婪地用激光剖刀沿著護甲邊緣繼續切割，動作又快又狠，生怕再有人來搶，那磁黑色，摻了稀土元素的護甲片在他手中散發著冰冷誘人的光澤，摸上去有種沉甸甸的踏實感。

“媽的，一群窮鬼……”

他低聲咒罵著，小心地將這塊沾著血污和焦痕的護甲剝下來，塞進自己鼓鼓囊囊的戰術背包最里層，緊貼著胸口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他才有空抬起頭，環顧這片剛剛結束屠殺的戰場。

夜游神的人像禿鷲一樣散落在各處，在殘骸和尸體間翻檢著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完好的義體部件，沒被摧毀的武器模塊，甚至是從尸體上剝下來的，還算干凈的合成纖維作戰服。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焦糊，機油和劣質興奮劑的混合氣味，令人作嘔。

偶爾有低低的爭吵和威脅聲傳來，為了一塊芯片，一把還能用的手槍，但還沒有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夜游神是有互相幫助的規矩的，雖然呂東一直不以為然，在新獅城哪有不爾虞我詐的時候？

但這條規矩姑且還是約束住了夜游神們，將他們規訓成兇狠的狼群，盡可能的對外撕咬。

“唉……”呂東嘆了口氣。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隔著背包布料，摩挲著那塊剛到手，還帶著尸體余溫的稀土護甲，堅硬的觸感讓他那顆被現實凍得麻木的心，泛起一絲病態的滿足和……更深的渴望。

這塊護甲是好東西，能賣不少歐元，但這點錢，離他心心念念的地方，還差得遠！

那是……那是……麗翠。

眼前這片荒蕪，血腥，散發著死亡和絕望氣息的戰場瞬間模糊，褪色，取而代之的是麗翠酒吧那迷離的光影——巨大的，如同通往天闕的十三層廊環寶塔，在旋轉的熒光燈球下散發著令人眩暈的奢華氣息。

穿著光鮮亮麗，甚至帶著昂貴義體裝飾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搖曳，空氣中彌漫著高級合成香氛和天然食物的醇香。

吧臺后，調酒師優雅地搖晃著雪克壺，倒出的液體在燈光下折射出寶石般的光澤。那里的每一塊地板磚，每一盞燈，甚至空氣中漂浮的每一個音符，都代表著繁華，以及……他呂東117這種底層渣滓永遠無法觸及的“人上人”的生活。

那次替金盞菊在外面接待Z，他才有幸踏入麗翠的門檻，他忘不了那些進進出出端著酒杯談笑風生的中間人，忘不了那些依偎在富人身邊，美得像精致人偶的女郎，更忘不了那種……被金錢和權力包裹的，高高在上的感覺。

那才是人該活的地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爛泥和血污里刨食，跟一群同樣骯臟的鬣狗爭搶腐肉！

呂東117的眼神變得狂熱而空洞，他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仿生皮膚的掌心里。

“不夠……遠遠不夠……”

他喃喃自語，一塊高級護甲算什么？他要更多的錢！更多的裝備！他要爬上去，爬出這個爛泥坑！他要攢夠資本，收上小弟，控制街區，哪怕只是在麗翠最角落的卡座點上一杯最便宜的酒，像個“人”一樣坐一會兒！

呂東117不甘心地再次激活激光剖刀，幽藍的刀尖發出細微的嗡鳴，他粗暴地伸向尸體被炸開的腹腔，打算把里面可能值點錢的循環泵，過濾器官或者沒被完全摧毀的電子元件也摳出來。血肉稀爛？無所謂！只要能換歐元！

刀尖剛觸及一團被燒灼得焦黑的，看不出原貌的組織——

那具尸體的胸腔，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不是風吹動的那種晃動，是內里的，肌肉組織或某種東西極其細微的抽搐！幅度很小，但在呂東117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眼睛里卻極其明顯！

“操！”呂東117像被電擊般猛地縮回手，激光剖刀差點脫手！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頭頂！死死盯著尸體的胸口。剛才那一下……難道是錯覺？是神經末梢殘余的放電？還是……

動了！又動了！

這一次更加清晰！那焦黑破碎的胸腔深處，一團被燒灼得半融，纏繞著斷裂線路和金屬碎片的暗紅色肉塊，如同瀕死的心臟般極其微弱地，頑強地搏動了一下！

伴隨著搏動，被燒焦的神經束末端甚至抽搐著濺起幾點電火花！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腥甜與臭氧的怪異氣味從那創口里彌漫出來。

那，那到底是什么？

呂東117毛骨悚然，他想起有關淡馬錫生物實驗室的，從小聽到大的傳說，立刻屁股蹭著地，大腿來回蹬著往后退，離這一坨東西越來越遠。

這可是試驗品啊！不，對嗎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那這個，這個東西是不是值很多錢。

他的大腦好像在這一刻突然通暢的呼吸了，一個點子順著空氣流進腦海。

那塊護甲能讓他離夢想近一步，但這尸體胸腔里的東西，如果能拿到……

如果能賣給金盞菊或者更高級的黑市商人……那將是足以讓他真正踏入那個世界！坐在麗翠的卡座里，而不是像條狗一樣在門外探頭探腦的財富！

這個念頭如同最強烈的精神毒品，瞬間注入了他的血管，讓呂東117整個人都充滿了精神。

小心的握緊了激光剖刀，緊接著，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厲，他把腦袋也湊了過去……

……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慘叫猛地劃破夜空！

什么情況？！

大麥克抽完最后一口雪茄，立刻提起轉輪機炮朝著慘叫的來源地大步奔行，

然而，在看到那東西的一瞬間，他沉重的腳步聲戛然而止，龐大的身軀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硬生生釘在原地。

眼前的景象讓他這個在廢土和幫派火并中摸爬滾打多年的老兵，也感到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是呂東117。

或者說，是他的一部分。

在原本那具試驗品尸體所在的位置，一團難以名狀的血肉聚合物正在劇烈地蠕動，膨脹。

它像一顆巨大而畸形的心臟，表面覆蓋著滑膩的，不斷分泌著粘液的暗紅色組織，其中夾雜著令人作嘔的灰白筋膜和尚未完全消融的，屬于不同個體的破碎衣物碎片——那件標志性的破皮衣，正被血肉強行裹挾著，像一塊破布般嵌在肉瘤表面。

一只曾屬于呂東的手，還死死攥著那把激光剖刀，此刻那刀像一根可笑的金屬刺，半埋在蠕動的肉壁里，刀柄隨著肉瘤的搏動而微微顫動。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呂東的頭顱——它尚未被完全吞噬，下半張臉已經融入了肉團，只露出扭曲的上半部分。那雙曾經閃爍著貪婪和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凝固的驚恐和絕望，死死地“望”著大麥克的方向，仿佛在無聲地尖嘯。他的頭發被粘液浸透，一縷縷貼在額頭上，如同溺斃者的最后景象。

肉瘤每一次劇烈的搏動，都像是一次貪婪的吞咽，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粘液攪動聲和骨骼被碾碎的細微脆響，那頭顱正一點點，不可抗拒地被拉入更深，更粘稠的血肉深淵之中。

這團肉瘤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邊緣如同活物般伸出無數黏滑的，末端帶吸盤的觸須，貪婪地攫取著周圍的一切有機物——泥土，破碎的金屬，以及……夜游神！

而且，不止一個。

就在大麥克眼前，一個剛從陰影里探出頭，戴著破爛夜視儀的夜游神，被身下的尸體生長出的一條暴長的觸須卷住腳踝，反向拖曳進剛剛還在尋找，搜刮的尸體內部。

身體接觸到尸體表面的瞬間，就像蠟燭投入熔爐般迅速軟化，塌陷，被尸體上生長的肉瘤狀的血肉包裹，吞噬，成為肉瘤上鼓起又迅速平復的一個鼓包。他的夜視儀在黏液中翻滾了一下，鏡片泛著幽光，隨即被徹底吞沒。

“嘎啊啊——！”

“不！放開我！！”

“救我…呃啊——！”

四面八方都響起了凄厲的短促慘叫和絕望的呼救。陰影中，至少三四個夜游神的身影正在被同樣的觸須纏繞，拖拽。

他們徒勞地掙扎著，武器射出的子彈如同泥牛入海，只留下一個瞬間就被粘液填滿的焦黑小坑。他們的身體被拉扯得變形，然后像被投入黏膠的昆蟲，在令人牙酸的“滋滋”聲中，迅速融入那些剛才還是戰利品的尸體當中。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腐敗內臟混合著消毒藥水的怪誕氣味在周圍逸散，幾乎讓大麥克窒息，那些吞噬了夜游神的血肉瘤怪似乎聞到了大麥克這個活人的氣味，開始伸出觸須，以一種不算緩慢的速度朝他移動而來。

那些原本該是尸體的血肉活了，并且，正在向他蠕動。

這個世界瘋了嗎？

大麥克的精神忍不住恍惚了一瞬間，巨大的荒謬感和生理性的厭惡幾乎將他淹沒，但下一瞬，鐵與火刻進骨子里的本能壓倒了這一切。

“所有人，停止搜刮戰場，所有能動彈的對這些肉塊開火！打，燒，殺光它們！！”

他如炸雷般怒吼一聲，抄起手中的轉輪重炮，朝著面前吞掉了呂東117的血肉瘤怪猛地開火！噴薄而出的烈焰在剎那間將平靜的戰場再度點燃，揚起喧囂！

那些還活著的，未被纏住的成員如夢初醒，連滾爬爬地遠離地上任何可疑的“尸體”，恐懼轉變為另一種急需發泄的憤怒，他們手中的武器——突擊步槍，霰彈槍，甚至手雷——都不再吝嗇彈藥，朝著那些逼近的，蠕動的血肉聚合物瘋狂傾瀉火力！

“噠噠噠噠——！”

“轟！！”

“嘶啦——！！！”

子彈撕裂著粘滑的組織，爆炸掀起混雜著肉末和粘液的血雨，被重點集火的幾個較小肉瘤怪物在狂暴的金屬風暴中劇烈顫抖，萎縮，碳化，炸成一攤肉泥。

然而還沒過去幾秒，裹挾到更多血肉和質量的肉泥再度聚合成了肉丘，朝著活物的方向堅持不懈的爬行，即使是那些金屬的義體部件和無法消化的能源到了肉丘內部，也被用一種奇異的生物浸泡液的方式短接轉化為能源，更別提包裹著呂東117的那團最大的肉瘤了。

夜游神的戰線在層層后退。

“出事了，阿爾喬姆，媽的你還沒好嗎？”

“在讀條，麥克，還剩17%，外面怎么了，怎么開火了！”

斷門劍不禁從后車廂中探出頭來。

“Cyka Blyat！！這是什么東西！難不成……”

斷門劍阿爾喬姆是見過世面的人，他曾是冰鐵堡最優秀的年輕近衛軍戰士，他曾見過SibUR（西伯利亞聯合資源集團）為了測試一種新型的，能摧毀意志的神經抑制納米云，就殺死了一整個城鎮里的無業者。

此時，他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淡馬錫生物技術。

看著阿爾喬姆的眼睛，大麥克也回過味來了，但二人的眼里卻沒有一點疑惑解開的暢然，而是更深的恐懼和絕望。

他們看見了公司見不得人的一面。

所有人，都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