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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依依

云游按照那女子的話,在她準(zhǔn)備好的木桶中沐浴洗泡。

不過不知怎么,那水溫潤舒適,是種深入骨髓般的舒適。

不知不覺間,云游竟在木桶中昏睡了過去。

直至第二日清晨,云游方才迷迷糊糊間從睡夢中醒來。

只是讓云游感到驚奇的是,木桶中的水,還保持著溫?zé)帷?

而他自己卻沒有因為長時間地浸泡在熱水中,而產(chǎn)生什么不適,反而感到異常的舒適,實在是有違常理。

云游正欲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放在一旁的衣物不見了。

由于是被那女子引到這山洞中的,所以云游并沒有帶上行李,只有身上那一件縫縫補(bǔ)補(bǔ)的道袍。

正尋思著找個什么東西蔽體,洞外忽得有腳步傳來,是昨日的那女子,云游默默將身子又沉入水中。

那女子見狀以衣袖捂嘴笑道:

“公子醒了?想來是病好了。公子那衣物沾染了毒花的花粉,我只能將它處理了。”

云游聽到這里,立馬問道:

“仙子,我沾染了毒花的花粉,而我又在馬車上待了不少時辰,我那三個同行的朋友說不準(zhǔn)也沾染了花粉,還請仙子也施以援手,救一救我那幾個朋友。”

聽這女子說的話,那花粉說不準(zhǔn)有些傳染性,需得上心才是。

女子不著急,反而是好奇道:

“從前有不少染了花毒的,他們見了我,要不是花言巧語說來我聽,要不是問詢神仙妙法,似你這般先問詢親朋安危的,倒也少見。”

“想來公子是個濟(jì)世渡人的慈悲人。”

云游搖頭道:

“凡事以命為先,哪有什么事比得上人命的?我沒有什么菩薩心,只是蕓蕓眾生的一相。”

“在我能保證自己安危的前提下,我會去看看身邊人,身邊人安好了,我才會去看所謂世人。”

女子又笑道:

“卻是有些口是心非了!公子也許不知,你身上可是有些功德氣常伴左右,不然也不會邀你來山洞做客了。”

云游雖然疑惑,自己什么時候有功德氣了?雖然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但他暫時沒有深究。

“仙子,你還沒告訴我,我那幾個朋友怎么樣了?”

那女子笑道:

“我都與你說了,不必理會,你卻不聽我的。”

“我已經(jīng)給那幾人解毒的溪水,他們毒花粉染得不深,車馬衣物只是間接接觸,用溪水洗過便好,沒你的嚴(yán)重。”

“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與他們說過了邀你來山洞一事。”

云游這才放寬心,隨后恭敬道:

“在下道號云游,如今還未請教仙子的名諱?”

那女子笑意盈盈,竟不用衣袖遮笑了,言道:

“你衣冠不整,此時請教姓名,怕是不妥。”

女子也不落云游的臉面,將一裝著衣袍的盤子放在了石桌上。

“你自穿上,待會兒來旁邊石室見我便好。”

言罷,女子便走了。

云游拿起那件衣裳,一件潔白似是蠶絲做的內(nèi)衣,還有一件道袍,以及鞋襪等物。

其實不僅是道士,很多士人也會穿道袍,只不過常人穿的不會有八卦等道門的代表性標(biāo)志。

云游將它們一一穿上。

正是白綢衫并上一色黝黑褲,道袍兒有著大袖子,云頭履乃是淺后根。

云游穿戴整齊后,便走出石室,尋到了那女子。

她正在石桌上沏茶,溫杯、搖香、刮沫、搓茶、入海、蝶舞、展茗....循序漸進(jìn),有條不紊。

那石桌也是精巧絕倫,機(jī)構(gòu)特殊,是專為沏茶為鑿刻出的,茶水潑在桌上也不怕。

云游在一旁靜靜看著。

他一直不明白,這些喜歡這么沏茶的人,不怕手被開水燙到嗎?

隨后女子為云游倒了一杯茶,遞到跟前,云游雙手接過。

“公子,這是前些日子剛制好的古樹茶,甘甜回味,還請趁熱喝。”

云游望著面前的茶,輕聲道:

“仙子,我能待會兒再喝嗎?這茶太燙了....”

云游不懂茶道,也就不知一些技巧。

剛才接過的茶杯的時候,便覺得有些燙手。

而且這可是開水沖泡的,就算冷了不少,水溫也很高,就這么喝下去,真不怕得食道癌嗎?

女子奇怪道:

“公子怕是誤會了,趁熱喝的意思是,讓你趁著溫喝,而不是讓你趕著燙喝,滾燙的開水,怕是沒幾人能受得了。”

云游連連點頭。

他見過很多老人與長輩,尤其是沒讀過書的村里人。

總是將東西塞到他面前,然后告訴他趁熱吃,還用關(guān)切的眼神看著你,不吃又不太行,只能硬著頭皮吃下去。

可明明食道是喜涼不喜燙,當(dāng)然這里說的喜涼不是指喜冰,總有人容易誤解,大多數(shù)時候,溫才是最好的。

只能說,沒讀過書的人,總是帶著一分天真的愚昧,顯露出三分蠢萌的無知————學(xué)生不然,他們大多懂得知識與道理,但因閱歷限制而無法善用。

歷史上無數(shù)次農(nóng)民起義的失敗,也證明了農(nóng)民階級的局限性、以及知識的力量。

只是一杯茶,便讓云游一時間感嘆良多。

女子將茶具重新擺放好,以便清洗,方才對云游說道:

“公子想來也猜出我?guī)追稚矸萘耍沂沁@山中的仙兒家,原是個精怪,公子稱呼我依依便好。”

“依依不是衣衣,人在衣中,衣以蔽體,方有別于山野之獸。”

云游似有所悟,問道:

“依依仙子,那我這身衣服...”

依依笑道:

“先取來石洞外蒼翠植被,再摘得山頂上繚繞云霧,最后剪下路邊旁各色野花,以蠶絲連結(jié),便成了這身衣裳。”

“若是人心在,天地山川、日月星河皆可為衣也。”

“不過我不曾想你人心如此之正,半點邪念不起。你若是起了歹念,你身上這穿著的衣服可就變回了樹葉殘云。”

“邀你來此,是因你有功德傍身,因此對你另眼相看,如今看來,我還未曾看走了眼。”

云游這才感嘆神奇和自己運(yùn)好。

“依依仙子,我并非是毫無邪念,你生得如此脫塵,我怎會不心動?只是盡管起了色心,也知得怎么處理好自己的念頭,而不是縱欲成妖。”

就像看到喜歡的女孩一樣,應(yīng)該認(rèn)同自己喜歡女孩的這份心,不反駁自己的心。

但也不會因此而熱烈追求到連自己都不顧的境地,更不該像野獸一樣撲上去。

最重要的是,要看三觀符不符合,畢竟是要搭伙過下半輩子的,馬虎不得。

一見鐘情這個詞,是見色起意最為丑陋的遮掩。

不反駁自己的欲望,但也知道怎么克己,那大抵才算是個人。

而不是毫無欲望的神,或者縱欲過度的獸。

一個人,可以沒有睥睨天下的霸氣,沒有超乎世俗的仙氣,沒有濟(jì)世度人的德氣......因為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得出彩。

但一個人,不能只有滿腦子都想著如何才能成功曹到幣的俗氣,跟個種馬一樣。

依依聞言笑了起來,認(rèn)同似地點頭。

“你倒是真有幾分仙家的悟性在身,與俗人乃是云泥二分,我甚是喜歡。”

依依笑得很開心,云游卻只當(dāng)她是玩笑話,繼續(xù)問道:

“還有一事,依依仙子,那毒花究竟是什么花?既然有毒,為何還不把它根除了?”

依依思索道:

“那花喚做泥銷骨。”

“顧名思義,一旦染上了那花,便是只能入土了。初時只是發(fā)熱難耐,后來周身無力,接著身體漸漸潰爛而死,慘狀不忍直視。”

“那花是個叫培靈子的妖人種下,縱是燒了一批也無用,還會再長出來,不知是什么手段。”

“教派的高人都來過我這山頭,但都看不出端倪,只能施個畫地為牢,讓那花走不出我這山。”

“也不知那培靈子種這花是為了干什么,但那花毒不難解,凡是路過中了那花毒的,我都會救助一二。”

云游一驚,又是這個培靈子。

這妖人到底是培育了多少的奇花異草?怎么這云州哪哪都有他的身影?

說來自己和這培靈子當(dāng)真是有緣,處處和他脫不開干系,說不準(zhǔn)有朝一日,自己還真會遇上這老東西。

云游點頭道:

“原是這樣。不過依依仙子,我如今身體健好,花毒已解,想和仙子請辭了!”

依依忽有些驚訝:

“莫不是我招待不周,這才一日,公子便要離去了?不如再待些時日。”

云游為難道:

“我有事在身,要往浮云山尋道去,呆不得這山中....”

依依拉住云游手,輕聲道:

“我見公子確是有些為人正直,實乃良人,方才所言不假,確實有些喜歡,不若呆在我這山中,與我一同修行可好?”

云游有些愣神,隨后認(rèn)真考慮了起來。

這依依姑娘雖然是仙兒家,但必然是比不上道門圣地的。

一邊是小富婆的包養(yǎng),一邊是更廣闊的天地,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

云游不急,先是問道:

“依依仙子,若是我應(yīng)了你,可是要一直待在這山中,出去不得?”

依依點頭道:

“我自在山中苦修,不問人間事,當(dāng)然脫了紅塵,不惹半點塵埃。”

“若是你應(yīng)了我,欲與我歡好,自無不可,但要忍受這山里寂寞。”

“當(dāng)然,我不會奪你自由,日后若是你下山去了,只是任你如何呼喊,我這山洞門,怕是不會再為一個叫云游的人而開了。”

言下之意很明顯了,云游聽得出來,于是拒絕道:

“還請仙子放我離去。”

依依又道:

“公子就這般不待見我?你且不要著急拒絕,你先在我這待上幾日,若是合不來,我放你走便是。”

“你那幾個同行的朋友,他們只是喝了溪水,沒有像你這般沐浴,還要些時日才能康復(fù)如初,你去了也是等待,不如就在我這里歇腳。”

“幾日后我再問你,若是你仍然拒絕,也能說一句有緣無分。”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云游當(dāng)然沒有理由再拒絕。

自這一日起,往后的幾日,依依每每帶著云游體會山中生活。

青春臥空林,白日猶不起。

松風(fēng)清襟袖,石潭洗心耳。

時而賞花游溪,時而高枕碧霞,又有詩書禮樂相合。

依依懂得許多東西,諸如君子六藝一類,盡數(shù)懂得,偏偏還有些大家風(fēng)范在。

云游這些日子里,與依依相處甚深,但兩人都沒有逾矩。

第七日的時候,云游已經(jīng)習(xí)慣了和依依的相處。

不過很多新鮮事變得不再新鮮,開始日復(fù)一日,以后更是要年復(fù)一年。

而他要是留在山中,便要忍受這日復(fù)一日的枯燥。

修行便是如此,常常一坐便是數(shù)年。

靜坐不了,便修不了行。

而此時云游正用過午膳,在山洞中品讀依依的藏書,依依亦在一旁安靜讀書。

忽有個艷麗少婦走入,笑道:

“我道依依怎地不來洞口接我,原是有個小郎君在這哩!”

依依回道:

“胡娘子怎么來了?你那貴足已經(jīng)多年不曾踏入此地了,今兒個究竟是什么風(fēng),竟吹得動你?”

胡娘子笑道:

“你這認(rèn)宅的依依,成了道便再不出洞府,還得我來尋你才是!”

兩人許久不見,便聊了起來。

云游見這少婦已經(jīng)有三、四十歲的模樣,可形體妖嬈,姿態(tài)豐滿,仍有媚氣在身,依舊很漂亮。

云游插不上話,沒有打擾,在一旁為兩人剝些瓜果。

胡娘子忽地打趣云游:

“小郎君如此看我,莫不是心動了?”

云游見狀一愣,隨后也打趣回道:

“我忽見一美玉,自然多看了兩眼,有甚奇怪之處?”

胡娘子嘲弄道:

“依依還在一旁,小郎君便不怕依依傷了心?”

云游搖頭道:

“我不曾虧心,有話直說,為何要怕?依依若是心也正,自然知我。我不曾藏藏掩掩,倒是胡仙子你如此挑撥,反倒是落了下乘。”

胡娘子這滿意點頭,羨慕道:

“依依吶,你倒是不知從哪里尋了個好郎君,如此明事理!也不知我何時才能如你這般,做個美夢哩!”

依依搖頭道:

“我倒也想做個美夢,可相處不少時日,我有情、他有意,兩相知己,只可惜命里月老不牽線,他不日便是要下山去的。”

云游不答。

修行是這樣的。

依依是云游路上偶然的驚鴻一瞥,而云游也只是依依的命中過客。

依依要留在山中修行,不會下山去,而云游也得走個自己的路,當(dāng)然不會留在山上。

道不同,自然謀不到一塊去。

不是喜歡就能在一起,還得看合不合適,這個理他們都懂,若是強(qiáng)求,也只會是段相互折磨的孽緣。

也許有人會貪戀這樣的孽緣,但無論是對云游還是對依依,都算是命中的一場情劫,度過了便是道途坦蕩。

至少,他們都不會為了談戀愛而放棄根本的修行。

于是他們都選擇在萌芽時候把火種掐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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