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見他們大明的私事聊得差不多，便將話題引導向了永樂現今所躊躇的問題上。

大秦軍制。

他瞧向邊上擺放散落繁多的名冊，只是大概一眼。

便知道永樂的憂愁所在。

歷朝歷代統治者和文官集團擔憂武將勢大，爵位廣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因此都在有意識地控制軍功和爵位的平衡。

無論是杯酒釋兵權，還是他們的太祖皇帝后期的屠殺。

目的都一樣。

但像秦制這般過于苛刻的，還真是少見。

要知道即便是白起，也不過是秦制軍功爵位第十六級別的大良造。

反而內宦嫪毐因為其特產，侍奉太后，能夠得到第二十級爵位，徹侯。

經過剛才的吵鬧，永樂眼神之中的焦躁逐漸散去了些，嘴里還是有些別扭。

指著那些名冊，嘆道：

“咱從蒙將軍的記憶中，也不是沒有了解過秦制的異常之處。”

“無外乎嚴加審核通過軍功獲取爵位的標準?！?

“禁止爵位直接繼承，并且要求承擔相應的義務?！?

永樂談及于此，面色沉郁：

“可沒想到，這些舉動已經讓秦軍的作戰積極性受到了極大地影響?！?

“原以為蒙將軍所在邊塞情景，和統軍之道，和后世差異無二?！?

“到了咸陽之后，天下會有改變。可沒想到，那些改變只有長郡有所顯現。其他地方，都已經僵若枯骨，碰到點稍微大些的力氣，就要被折斷?！?

“帶著這樣的軍隊去處理戰事，怪不得秦二世繼位，兩年半矣，便樓閣崩塌，不復存在?！?

李景隆貼心地倒好茶水，一邊收攏起來那些散亂的竹簡，口中稱道：

“孝康皇帝陛下在指示臣開拓工學科研的時候，曾提到過，如果社會條件已經滿足了一個發明誕生的方方面面，那么這個發明就一定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誕生?！?

“對于歷史而言，這個極端的時間可能跨度能到五六十年，甚至在這五六十年內，還能呈現出倒退的趨勢。但最終，總是會被發明出來?！?

“而這簡簡單單的五六十年時間，對于每個活著的人來說，便是一生?！?

他將冒著煙氣的茶水奉上，竹簡收攏整齊。

把那些帶過來的紙張鋪開，開始抄錄，這才接著說道：

“所以，陛下不必太過糾結于此。既然我們來自未來，已經知道了比起秦代要更合理的軍制，慢慢施行便是?！?

永樂抿了口熱茶，喉嚨連同軀干自上而下暖和了一陣，舒緩過來，露出笑意：

“看來九江你這些天來，總結的道理不錯。大哥打小就聰明。”

“太祖皇帝當年訓斥我們的時候，也只有大哥敢頂嘴，還能說出個一二，讓父皇詞窮?！?

“雖然事后，兄弟幾個被揍得更厲害。”

“行了，咱就是發發牢騷，知道該怎么做。整個冬天，敵人不會動手。把能改的改過來便是?！?

直到深夜，李景隆才離開了此處。

他的馬車里，那只鹿乖乖地趴著，已經睡著。

腦海中，許久未曾發表意見的趙扶搖，總算是忍不住開口：

“李兄，你們大明的人，是不是對這些畜生，有什么習俗？”

“我能理解時代變遷，人們的愛好變化。但，整天讓一只鹿活在膝下，這實在不正常?！?

李景隆躺在馬車里，搖搖晃晃，都要困頓起來。

被趙扶搖這么一說，便打了個激靈，義正言辭道：

“趙兄，你心中怎可思慮如此齷齪?！?

趙扶搖納悶起來，自己不過是表達一下疑惑，順便為自己身體的純潔性表示擔憂。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李兄你天天和一頭鹿形影不離，這實在讓趙扶搖難以接受。

他擔心這些來自大明朝的人全部回去之后，這頭鹿帶不走了。

就得丟給自己。

如今，這頭鹿每夜休息都差點和自己的身體睡在同一個被窩了。

日后自己還要娶妻生子，到時候又該如何解釋呢？

日后史書上恐怕不會留下自己世間良將趙扶搖的美名。

而是另一種可怕的稱呼——

想到如此，趙扶搖不由得撞起墻來。

他在腦海中借助李景隆的記憶創造了許多未來的場景。

如今，這些新奇造物已然不足以讓他分散自己對于身敗名裂的擔憂。

思慮過后，兩人決定換一個話題。

趙扶搖想到了剛才李景隆看到的那些將領名冊，內心粗略計算些。

開口問道：

“李兄和你的那位陛下討論的問題，我也能理解。只是，羅列名冊好像并沒有太大用處。”

“現在當務之急，不應該是清除異己，把那些搖擺不定的人先干掉嗎！”

“要是他們當了墻頭草，才是麻煩。”

趙扶搖想起來許多那些編排他和趙高有不可告人的關系的人。

他算不上小肚雞腸，但能夠打擊到這些人的機會，還是不愿意放過。

李景隆得知趙兄想法，不由得嘆道：

“趙兄的思維還是不夠開闊。”

“請問趙兄，你朝如今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是糧食，是一切有賴于土地生產出來的資源。”

“而每個人所擁有的土地的大小，要如何分配？”

“軍功。”

“要是無仗可打了怎么辦？最早拿下大片土地的軍事家族，和后面越來越多的國家管理方面的文官起了沖突怎么辦？”

“在后世，有個集團叫世家大族，他們占據土地，同時通過舉孝廉的機制任職朝中職位?！?

“世家大族被毀滅之后，這個集團又叫士紳地主?！?

“現在趁著掌握土地的諸多軍功爵位還沒有崩潰，得趕緊解決這個問題才是?！?

李景隆簡明扼要地將土地這個最核心的要素提點出來。

趙扶搖這才明白，原來那些軍事將領的名冊不僅僅是個名冊。

還是如今散布開來的諸多土地的清點。

李景隆待趙扶搖消化了一些這其中的關系，才接著補充道：

“趙兄以為，我們要如何收回這些土地，并且在重新分配的過程中，不引起混亂呢？”

“畢竟，數量最多的低級爵位，他們既是士兵，也是農戶是百姓。家家戶戶，就指望這些?！?

“古往今來，一旦牽扯到了土地歸屬問題，能安穩解決的人，世所罕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