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脆響聲中，鐵劍如瓷器般碎裂于地。

葉孤城扔掉劍柄，額前滲出點點汗珠，微微喘息。

他已記不清毀掉了多少柄劍，也記不清斬下了多少頭顱，哪怕腳下地面已被殘肢盡覆、血匯成溪，猶如阿鼻地獄降世，卻依然有數不清的殺手圍殺而來。

這些人里有販夫走卒，有艷姬貴婦，更有耄耋老者，稚子孩童。

放眼望去，他竟好像在與這一城之人為敵一樣。

“咳咳，主人，婢子...無能。”

李莫愁臉色慘淡，唇齒間不斷有鮮血涌出，氣息奄奄地癱軟在葉孤城懷中。

細看之下，李莫愁身上已是傷痕累累，大大小小的創口竟不下二十余處，左肋下一處刀傷更是幾可見骨。

方才若不是葉孤城及時出手將她救下，她此時早已成了一具尸體。

葉孤城沉默不言，一雙森寒眼眸在四周的殺手身上游移不定，仿佛隨時都會抖手斬出一劍。

“主人，此間殺局定是有人精心布置，您還是拋下婢子，盡快脫身為妙。”

“婢子...來為您斷后。”

李莫愁強自提氣，掙扎著想要從葉孤城懷中站起。

早在遇襲之初，李莫愁在接連斬殺幾人后，便發覺此中情形有些不對。

襄陽城雖然因郭靖夫婦之故聚集了眾多武林中人，可眼前這些襲殺之人竟然皆是一流好手，有幾人甚至能與她正面交手而不落下風，似這等人物絕非一般人可驅使。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些人仿佛都不懼生死，人人如死士一般悍勇，拼死也要傷她一二。

如此這般，莫說是郭靖、黃蓉，便是中原五絕齊聚也決計不可能有這等手段，讓諸多武林一流好手甘愿俯首獻命。

想來這襄陽城內定是來了了不得的大人物，對方所為的恐怕與【歲寒老人】柳三笑無二，皆是因為全真教的追殺令。

正當李莫愁心中死志愈堅，欲要替葉孤城沖陣之時，葉孤城略一用力便將李莫愁再次帶進懷中，左手抽出她腰間裙帶將她與自己牢牢綁在一起。

本已決心舍身赴死的李莫愁錯愕地抬起頭，看著面無表情的葉孤城，目露不解。

“你既是我侍婢，我在，自當護你無憂。”

“更何況，我葉孤城還不屑于靠一女子舍身保命。”

“安心便是。”

李莫愁嬌軀微微震顫，只覺胸腔內那顆被陸展元傷透了的冰冷芳心似是浸入溫水之內，心間寒意隨著眼角淚珠，滴落在葉孤城衣衫之上。

在平安鎮時，那朵曾經出現過的赤紅云紋再次浮于李莫愁眉心，殷紅如血，嬌艷欲滴。

腳尖輕挑，一柄染血長劍帶起一串血珠落于葉孤城手中，只一劍便將兩個欲要近前的酒樓小廝攔腰斬斷。

......

“九十九，一百。”

茶樓之中，書生面露贊嘆，好似在稱贊葉孤城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瞳之內卻冰寒刺骨，殺機滿盈。

“嘖嘖，全真叛徒趙志敬，倒真是好能耐，連斬我手下百人居然連皮都沒破一點。”

“好厲害，當真好厲害。”

“黑白棋、血劍阿四，你們出手吧。”

“記著，留下他的頭。”

角落中人影晃動，一頭纏紅巾面戴鬼面的劍客自窗口箭射而出，留下陣陣刺鼻血腥氣。一黑發白袍和一白發黑袍，兩名黑白老者亦緩步而出，腳步踏落間隱隱有棋子落盤之音。

......

葉孤城雙目微瞇，信手斬斷幾支冷箭，一邊小心提防一邊尋找著破局的方位。

此前他并未將這些蟊賊放在心上，自負一劍在手便可任意去留。

如今再看確實是他大意了，才落得這般困頓之局。

這些人若是單獨對決，于他而言皆不過一劍爾，可他們行動間卻頗有章法，遠襲、近擾、誘敵、封位...諸般舉動絕非尋常江湖人可為，倒更像是軍中所屬的戰陣變化之法。

彼此配合下，便是他也無法輕易破局。

倘若他不是葉孤城，而是別的什么人，在這殺局之內大概早已死去多時了。

久尋無果下，葉孤城索性不再找尋破綻所在，準備擇一角強闖而出。

恰在此時，一枚黑棋自東北角破空而來。

葉孤城橫劍于前，棋劍相接間，驟覺一股沛然巨力自棋上傳來，虎口發麻，手中精鋼長劍霎時彎作滿月，猝不及防下險些傷到懷中的李莫愁。

“彈指神通！黃藥師！”

看著掉落于地的棋子，李莫愁驚呼出聲，本就慘白的臉色頓時隱隱泛青。

當今武林中能以石子等小巧之物傷人性命的武功，只有五絕之一【東邪】黃藥師的彈指神通才能做到。

但能將精鋼長劍彎曲至此，除了黃藥師本人親至，她想不出還有誰能做到。

即便她自信葉孤城不會落敗，但這等局面下若是再有黃藥師出手，無異于死局。

還未及看清來人，葉孤城猛然轉身回劍，險之又險地擋下一柄暗紅長劍。

“殺道之劍。”

葉孤城眉頭緊鎖，目光凝重。

世間劍道多如繁星，但唯有殺道之劍最為傷天害德，為人所不容。

古籍有載，欲成此劍者，當殺父殺母、殺妻殺子、殺兄殺弟、殺親殺故，盡此八殺之后方可成道，但持劍之人屆時業已成人間兇魔，是徹頭徹尾的魔道之劍，為世間至兇。

“你，居然知曉殺劍。”

青銅鬼面下，有金鐵撕摩之音傳出，非男非女，不似人聲。

葉孤城閃身退開，面沉如水，注目凝視著突然出現的黑白二老和鬼面劍客。

在被血劍斬斷近半的精鋼長劍上輕瞄一眼，自前世他成名后便被漸漸遺忘的危機之感，于此間彌漫在心。

忽然間，葉孤城扔掉手中長劍，閉目仰天，臉上浮現出一抹暢快的笑容。

“西門吹雪，沒有了對手的你，應該會很羨慕我吧。”

此間天地之精彩，遠遠超出他心中所想。

甚至讓他想起了年少之時，初出江湖的他也曾被強敵圍殺過，也曾數次陷入死局，正如今日這般。

“你們，很好。”

正欲再次出手的黑白二老與鬼面劍客身形齊齊一頓，不解葉孤城為何突出此言。

葉孤城低頭看了看懷里的李莫愁，替她梳理著額間散亂的發絲。

“我可能要食言了。”

李莫愁眼含柔光，微微搖頭，如懷春少女般用臉頰輕輕摩挲著葉孤城手側。

“那日溪上您曾說過，醉人的是酒，還是月。”

“婢子如今卻覺得，酒、月皆不醉人。這世間最為醉人的，是人心。”

葉孤城無聲一笑。

此時他方知，她從未能自那一劍中醒來。

可惜，他卻沒把握替她解劍了。

輕輕解開系在腰間的裙帶，葉孤城俯身將李莫愁放下，隨意撿起一柄長劍，看向黑白二老與鬼面劍客。

除非，他能斬了此三人。

“來吧。”

寒光乍起，仙人含笑撫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