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蘇念,出生在南方那個溫潤如水的小城——青禾鎮。那里的每一寸空氣都彌漫著潮濕的水汽,像極了外婆說話時那輕柔的語調,帶著軟糯的尾音,溫柔得能把人的心都融化。
小時候,外婆就是我的整個世界。她身形清瘦,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深深淺淺的皺紋,可那笑容卻如春日暖陽,從未失去過溫度。她的頭發總是整齊地梳在腦后,盤成一個發髻,幾縷銀絲調皮地垂落在臉頰兩側,透著別樣的慈祥。眼睛不大,笑起來時瞇成彎彎的月牙,目光中滿是對我的疼愛與關懷,仿佛能包容我的一切。
我最愛做的事,便是跟著外婆在那窄窄的青石板路上踱步。每走幾步,外婆就會輕輕牽起我的手,她的手掌布滿老繭,卻無比溫暖,那力度仿佛在告訴我,不要害怕,她會一直在我身旁。腳下的石板被歲月打磨得光滑,每次下雨后,總會映出我們一大一小的身影。街邊的老房子錯落有致,斑駁的墻壁上爬滿了翠綠的爬山虎,像是歲月留下的神秘密碼。
外婆家的院子里,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春天有粉嫩的桃花,夏天是嬌艷的荷花,秋天則是金黃的菊花肆意綻放,到了冬天,墻角的臘梅也會傲雪挺立。外婆總是戴著老花鏡,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到我過來,她會笑著向我招手,然后拉我在她身旁坐下,耐心地教我認那些花,告訴我它們的名字和習性。她的手指輕輕撫過花瓣,動作輕柔得像在呵護一個易碎的夢。
“念念啊,這花就像人一樣,各有各的脾氣,各有各的美。你看這桃花,開得熱熱鬧鬧的,就像你這活潑的性子;這荷花呢,出淤泥而不染,干干凈凈,做人也要像它一樣清清白白……”外婆的聲音悠悠的,伴隨著花香,飄進我的心里。
夏日的夜晚,外婆會手持一把蒲扇,坐在床邊,一下一下緩緩地為我驅趕蚊蟲。她的手腕輕輕擺動,那有節奏的扇動聲,伴著她輕聲哼唱的童謠,像一首溫柔的搖籃曲,哄我甜甜入睡。而我總會在半夢半醒間,拉住外婆的衣角,似乎這樣便能抓住所有的溫暖與安心。有時,我半夜驚醒,外婆就會輕輕拍著我的背,用那軟糯的聲音說:“別怕,念念,外婆在呢,睡吧,睡吧……”,在她的安撫下,我又能安心地沉入夢鄉。
二
然而,命運卻在我十歲那年,毫無征兆地拐了個彎。那天,父親突然從北方的城市回來,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皮鞋擦得锃亮,和這個小鎮的古樸顯得格格不入。他告訴外婆,他在北方的事業發展得很好,想把我接到那邊去生活。
外婆聽了,沉默了許久。她的目光在我和父親之間來回游移,最后落在我的臉上,眼神里滿是不舍。“念念,你想去北方嗎?”外婆輕聲問我,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要是不想去,就跟外婆說,外婆舍不得你。”我那時并不懂去北方意味著什么,只是覺得只要能和外婆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但大人們的決定總是不由分說,最終,我還是被帶上了前往北方的車。
離開的那天,小鎮下著蒙蒙細雨,就像我的心情一樣,濕漉漉的。外婆撐著一把油紙傘,送我們到村口。她把一個繡著桃花的荷包塞到我手里,“念念,到了北方,要是想家了,就看看這個。外婆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餓著凍著,受了委屈就給外婆寫信,知道不?”我緊緊地握著荷包,看著外婆那日漸蒼老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澀。車子緩緩啟動,我透過車窗,看著外婆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雨幕中。那一刻,我仿佛聽到了自己心中有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
三
北方的城市,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剛到這里的時候,我對一切都充滿了陌生和恐懼。這里的風,不像南方的風那樣溫柔,帶著刺骨的寒冷,仿佛要把我身體里的溫暖都抽干。
在學校里,我總是獨來獨往。課間休息的時候,同學們聚在一起聊天玩耍,我卻只能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著窗外的天空發呆。我想念南方的青石板路,想念外婆家院子里的花,想念外婆那溫暖的懷抱。有時候,我會偷偷地拿出外婆給我的荷包,放在鼻子下聞一聞,仿佛還能聞到那熟悉的花香,那一刻,眼淚總是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有一次,學校組織了一場演講比賽。我因為從小受外婆的熏陶,對詩詞有著濃厚的興趣,便報名參加了。比賽那天,我穿著母親給我買的新裙子,走上了舞臺。當我用帶著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朗誦著那首我最喜歡的唐詩時,臺下突然傳來了一陣哄笑聲。我聽到有人小聲地說:“聽她這口音,真奇怪,像唱歌一樣。”那一刻,我的臉瞬間紅了,大腦一片空白,原本熟悉的詩句也變得磕磕絆絆。最后,我在一片尷尬的氣氛中,匆匆結束了演講,跑下了舞臺。
回到家,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大哭了一場。我想外婆,想她安慰我的樣子,想她溫柔的話語。恍惚間,我仿佛聽到外婆在我耳邊說:“念念,別難過,這點小挫折不算啥,咱不哭,啊。”可是這里沒有外婆,只有這陌生又冰冷的房間。
四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在北方的生活也漸漸有了一些改變。我努力地學習北方話,和同學們的交流也多了起來。雖然偶爾還是會因為口音的問題被嘲笑,但我已經學會了默默忍受。
然而,命運似乎總是喜歡捉弄人。在我十五歲那年,外婆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我不顧父母的阻攔,連夜坐上了回南方的火車。
火車在黑夜里疾馳,窗外的景色一閃而過,我的心卻早已飛到了外婆身邊。我想起小時候,外婆給我講的那些故事,想起她教我種花時的樣子,想起她那溫暖的笑容……淚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轉,我祈禱著外婆能夠快點好起來。
終于,火車到達了青禾鎮。我下了車,一路小跑著來到外婆家。院子里的花依然開得嬌艷,可是外婆卻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我走到她的床邊,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外婆,我回來了。”外婆聽到我的聲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神里充滿了驚喜和欣慰。“念念,我的乖孩子,你終于回來了……”外婆的聲音很虛弱,卻像一股暖流,流進了我的心里。她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臉,“讓外婆看看,我的念念是不是長高了,瘦了沒?”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一直守在外婆身邊,悉心照顧她。我給她講我在北方的生活,雖然那些日子并不快樂,但我總是挑一些有趣的事情說,只為了讓外婆能夠開心。外婆靜靜地聽著,臉上偶爾會露出一絲微笑。有時,她會輕輕開口:“念念,你能回來,外婆就知足了,不管以后咋樣,都要開開心心的。”
可是,病魔還是無情地奪走了外婆的生命。那天,陽光灑在院子里,外婆在我的懷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她的手還輕輕搭在我的手上,我緊緊地抱著她,放聲大哭,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那一刻崩塌了。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找不到方向。
五
外婆走后,我回到了北方。但我的心,卻永遠地留在了南方那個小小的院子里。我把外婆留給我的荷包放在枕頭底下,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拿出來看一看,摸一摸。它就像外婆的化身,陪伴著我,給我溫暖,給我力量。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長大,考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后,我面臨著一個重要的選擇:是留在北方,還是回到南方。我知道,外婆一定希望我回到南方,回到那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于是,我回到了青禾鎮,在那里開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店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就像外婆家的院子一樣。每天,我都會精心地照顧這些花,看著它們在我的呵護下茁壯成長,綻放出美麗的花朵,我的心里充滿了滿足和幸福。
閑暇的時候,我會坐在店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偶爾會有一些游客走進店里,他們會被店里的花香所吸引,然后和我聊起天來。我會給他們講述青禾鎮的故事,講述外婆和我的點點滴滴。那些曾經讓我痛苦不堪的回憶,如今卻成了我最寶貴的財富。
雖然外婆已經不在了,但我知道,她一直都在我身邊,在我的心里,從未離開。她的那些話語,如同溫暖的春風,時刻撫慰著我的心靈,陪伴我走過人生的每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