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死了。

可他的意識并沒有消失。

規則毫不留情地予他抹殺。又基于自己的條條框框暫時地保留下了他本因被碾碎消逝的意識體。

他的意識被數不盡的極致的墨色給簇擁包裹著，喜提被關小黑屋，五感被盡數剝奪。

他在黑暗中依舊保持著絕對的冷靜，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又一個具體的的數字，默數著，衡量著時間。

隨著一聲“鐺”的悠長鐘聲響起。

傲慢眼前的一切開始突兀地扭曲了。

六個時辰嗎。傲慢心里掂量著。

當他頭一次把視線投向屋內掛著的時鐘時，上面顯示的時間是七點多。

可他在端詳著那幾行墨色字跡褪色的速度時。已經確定了，鐘表的時間流速是正常的。至于自己的感受認知，是絕對不可能受到干擾的。

因為，雖然當下他的權柄已經被分割了開來，不再完整，但作為曾經的可以隨意撥弄時間長河的時間司命、一位無可置疑的真正的神明，在目前的新舊世界，都不會存在能夠做到在時間上愚弄得了他的。

即使是所謂的“神”。

更何況這些所謂的副本，不過是舊世界放棄了最后的茍延殘喘，想拼死一搏所鋪開的七個僅僅是臨時存在的殘缺世界。

無臉的怪物。

初始位置被篡改的鐘表。

還是這些視覺把戲嗎。

至于色欲的情況……

大概率可能和他還有那么幾分關系。

他隱隱有了幾分猜測。

剛蘇醒的正確時間。

是九點半以后。

所以。

第一次鐘聲響起的時間是正午十二點。

可第一聲鐘聲代表了什么呢。

“鐺。”

“鐺。”

接下來的兩聲緊跟其后，凌晨十二點的鐘聲響徹了整個小鎮。

“嘎吱。”

“嘎吱。”

無數“嘎吱”的輕微聲響同時響了起來。

整齊而規律。

在這靜謐的夜晚顯得格外的滲人。

因為，所有的聲音，都保持著顯得詭異的、完全一致的頻率。

就如同一具具一切流程都在好戲開場前被盡數安排妥妥當當的、不再有著絲毫變數與可能性的提線木偶。

它們每個人都穿著一襲通體潔白簡約、可領口卻繡著精美眼瞳圖案的宗教長袍，頭上戴著松松塌塌的兜帽，身軀異常僵硬地，同時向著一個有著圓形穹頂的極盡輝煌莊穆的建筑物緩慢地聚攏著。

是這座小鎮唯一的教堂。

傲慢感受到了螺旋儀一樣的有限視角在毫無規律地左右擺動著，他估算著視角的高度，心里有了答案。

果然是這樣嗎。

她的身份被錯誤地判定了嗎。

竟然是，觀眾。

色欲混在這數不清的往前移動著的無臉人的洪流之中。

她屏息凝神，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頻率，并盡可能地模仿起四下里看起來倒像是將她給團團圍住的無臉怪物的動作，以更好地隱藏自己。

她隨著它們的移動，緩慢卻一刻不歇地、不斷地向教堂迫近。

前面的無臉人停下來了。

不動了。

可她隨即踉蹌了一下，她張開手，穩定了一番自己的重心。

地面在劇烈地顫動著。

是遠處的教堂。

色欲錯愕地看著視線的盡頭。

教堂的穹頂竟然在不斷地晃動著，無數的塵埃與碎石自空中倏然墜落，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一時空氣中回蕩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一顆巨大的眼珠子！？

縱然也是經歷過世界第一次扭曲，紅月蒞臨，詭異復蘇階段的色欲也是驚詫不已。

因為，這種位格。

即使是沒有達到神的階段，也半只腳踏入了那個領域的范疇。

傲慢的眼前的景色暗了下來，可依舊能聽到嘈雜刺耳的聲音。

神不可直視。

色欲的眼珠子在看見祂的時候并沒有承載得住那浩瀚的因果，直接在她的眼眶里炸裂開來。

汩汩的殷紅色從她那黑漆漆的空洞眼眶里不斷地往外流著，在她精致的面容上畫下了兩道長長的猩紅色的血痕。看起來又狼狽又猙獰。

【我們贊美慈悲、我們歌頌祂的仁慈、獻上我們的虔誠、無序與禍亂就此消弭、祂賜予我們正義的恩澤。】

【我們于虔誠的禱告中為逝者哀哭，祂會給予信眾極盡慈悲的憐憫，亡者于焚燼異端的業火間復蘇，我們愿為我們仁慈的神明奉上最為虔誠的信仰】

【祂是寰宇間唯一無暇的純白，神恩于祈福聲中蒞臨低垂，塵白色的奇跡終將洗盡一切骯臟的罪孽，我們將于祂無垠的神國中直抵夢寐以求的永恒】

整齊得近乎詭異的虔誠禱告聲回蕩在了這一整片世界。

帶著純白色兜帽的無臉怪物們統一地點燃了手中的篝火。

他們有序地圍攏在了近乎已經化作一片廢墟的巨大教堂的四周。圍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并沒有完全閉合上的橢圓，將那高高地懸浮在高空中，以一種憐憫的目光俯視著那無數的屬于祂的怪物信徒的巨大眼珠子圍在了圓圈的正中央位置。

他們整齊劃一地往那空蕩蕩的圓圈中央的地面上拋擲出了手中的火把。這一動作顯得異常的熟稔。仿佛在冥冥之中踐行了無數次。

隨后，他們匍匐在了地面上，頂禮膜拜，沒有面容的臉上寫滿了具象化的虔誠與狂熱。

只有幾道身影，突兀地站在全體跪伏的怪物中間。

干燥的薪柴是火焰向來最為青睞的燃料，業火恣意地爆燃著，點點灼熱的火星四處濺射著，不斷地躍動著、升騰著。

余剩下高海拔里有三個無臉的怪物和一個失明的觀眾。

這四個異類總共只有四個，卻極為榮幸地被劃分成了整整三類。

一個穿著道袍而不是宗教衣袍的無臉人。

兩個與周圍的怪物一般無二的無臉人。

和一個有臉的女瞎子。

火焰滋滋作響地不斷燃燒著，火舌在灼熱的空氣中扭曲著，像是伺機而動的狩獵者，它似乎在等候著獵物自己送上門來。

穿著道袍的異端首當其中。

它毫不停滯地邁著僵硬的步姿，徑直踏入了高溫的火焰之中。

火焰“噼里啪啦”地吞噬著它的身影。

它的身骨在火焰中被焚燒得焦黑，過了一陣子后，就坍塌著化作了深黑色的余燼。

另外兩個無臉人緊跟其后。義無反顧地踏進了吞噬著一切的恐怖火焰之中。

黑色的濃煙升騰著，盤旋著涌向高空。

巨大的眸子眼神低垂，安靜地俯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在它們以為的異端被盡數鏟除后，虔誠的信徒們又整整齊齊地在原地叩首了三次。

隨即毫無征兆地撕開了自己的胸腔。

齊刷刷地掏出了自己的脾臟，高高地舉過頭頂。

無數的絲線般粗細的潔白色觸手猛然從天空中巨大的眸子上蔓延了出來，將它的一個個信徒從頭到腳地洞穿。

一具具半透明的無臉人的意識體從它們的身體里上浮了出來。

可其中有幾具，卻是人類的面容。

祂的觸手靈活地繞開了所有的有臉的臟東西，吮吸起了屬于祂的信眾的養分。

一切虔誠的信仰都化為了具象化的資糧，成為了祂溫床里的養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