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秦父秦母領著秦川趕到村口時，村口空地上早就跪滿了黑壓壓一片人；村長與夫子二人跪在最前方，面上難掩喜色。

夫子家女兒，今年正是總角之齡，一個月前也參加了測靈大典；村里一共五十六名適齡孩童，怎么說也有不小的概率了，至少比大海撈針強。

至于村長，家中倒沒有適齡孩童；只不過憑借著村中出仙種一事，下一任鄉里三老的位置，肯定是穩穩拿下了。

秦父秦母一到場，便在人群后方跪下，眼中也盡是火熱。

仙種、仙種，那可是成仙的大機緣！

秦川正打算跟著跪下，卻被一旁衙役連忙攔住：

“你今年幾歲？”

“十歲。”

“快去前面排隊，等仙師為你們挨個驗靈！”

秦川這才發現：雖然全村人都跪成了一片，人群中卻沒有同齡人的身影，反倒在人群前方，站著一排神態各異的小屁孩。

緊張、期待兼而有之，秦川來到人群前方，排在隊伍靠后的位置。

隨后又有幾家趕到，直到人群前方的孩童隊伍湊齊五十六人、一個不少，衙役頭領才小跑至一頂青色官轎前：

“縣尊大人，秦家村待測靈孩童五十六人，已全部到齊！”

“嗯。”

轎中回應之聲傳來，一旁轎夫連忙掀開轎簾。

先是一頂正七品烏紗帽自轎中探出，隨后便是藏青色鴛鴦補服、烏黑發亮的牛皮皂靴；最后才注意到眼前這位百里侯的面貌——平平無奇、表情淡然，三撇山羊胡子十分顯眼。

縣尊大人在一群差役奴仆簇擁下，又來到左側，另一頂奢華至極的檀木雕花八抬轎前，拱手躬身道：

“請仙師為秦家村五十六名孩童測靈！”

話音落下，隨行差役、奴仆、以及一群道士打扮的人，全部呼啦啦跪下；唯有七品烏紗帽在身的縣尊大人，只是拱手行禮。

當然，除此之外，待測靈的五十六名孩童，也直挺挺地站在村民與差役之間。不少小屁孩面露得色、使勁伸直了腰板，也有幾個被嚇得膝蓋發軟，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秦川在人群中瞧見了，一個月前來村中為眾孩童取眉心血的中年道士，此時哪還有倨傲之色，一臉諂媚好似乞食之犬。

再看周圍人群眼中盡是火熱與虔誠；于是便生出心思：似乎……在國教中撈個職位，也不錯？

心猿意馬間，檀木華轎中似有氣流騰起，絲綢轎簾無風自動、向兩側掀開。

這一手妙法，看得秦家村一眾鄉野村夫目瞪口呆，縣里眾人亦是愈發恭敬。

唯有秦川眉頭微皺：轎簾無風自動，是仙法？

憑借些許馬戲技巧，似乎也能做到？

金絲云紋履踏出華轎，一身絲質紫袍、束發銀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頭生華發的老道人手托一件羅盤狀器物：“諸位準仙種，還不上前受測！？”

前半句話不顯山不漏水，后半句卻是突然炸響，仿佛鞭炮在耳邊爆裂、卻不嚇人，反倒令人神智清明，如飲濃茶一般。

于是排在最前方的孩童連忙上前。

“將手指置于羅盤中心凹槽中。”

八歲到十二歲的孩童早已明事理，即使平日里再調皮，也不敢在這時胡鬧。一個接一個，按照仙師指示照做。

等到一半孩童測完，老仙師不見任何表情，羅盤也無任何異動。

那些被淘汰的孩童，似乎預感到了什么，一個個小聲啜泣、甚至有嚎啕大哭者。直到縣令派出差役，領來各家父母、將情難自禁的落選孩童帶走。

老仙師依然穩如泰山，示意下一人上前。

大夏朝驗靈大典，各縣孩童眉心血樣混合的三分之一，都會被送往京城、進行檢驗，若一縣之中有仙種，則派出專人到縣衙，再依次測縣中各鄉、各村血樣，最終將范圍鎖定到幾十到一百人間，一一仔細檢查。

秦家村的血樣中，已確認存在仙種。既然必定有一人是仙種，又何必著急呢？

老仙師神神在在、穩如泰山，剩下的孩童們卻急得像是熱鍋里的螞蟻。

每有一人落選，剩下所有人都會松一口氣——他們入選的概率又大了一分。

每有一人上前，剩下所有人又都提心吊膽——生怕這人就是仙種，徹底絕了他們的念想。

就連對“仙人”、“仙法”不屑一顧的秦川，在這種氛圍下，也難得緊張起來；甚至沒來得及深入思考，此前老仙師一聲大喝的神妙之處。

終于，秦川前方還剩下最后三人；輪到村南李獵戶家小子上前。

李元司平日里是村中當之無愧的孩子王，也是秦川最煩的熊孩子；兩人之間沒少鬧矛盾——每次都是李元司主動找茬，再被修煉太祖長拳有成的秦川狠揍一頓。

回回如此，這小子又回回重蹈覆轍。

然而此刻，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小子，卻緊張得渾身直顫，伸出左手食指放在羅盤中心時，都有好幾次沒對準。

一直毫無反應的羅盤，在幾息過后，邊緣處一反常態地亮起五色光芒。

“唉，又是五靈根，也罷、也罷。”

老仙師微嘆一聲，聽在李元司與李獵戶耳中，卻有如天籟！

“噫！我中了！”

驚喜之下，十一歲的半大小子手舞足蹈、裝若癲瘋，卻在老仙師一撫之下頓時安靜下來，不久便有鼾聲傳出，竟是站著睡著了！

“此子家人上前，與本仙師一同前往縣城。”

李獵戶連忙起身上前，抱起自家小子，見其睡態可掬、不禁喜上眉梢：“就知道我兒是個干大事的，打小就和旁人不一樣！”

“其余人，都各自散去吧。”

一句話，便判定了余下七位孩童的命運。

失魂落魄者有之，唉聲嘆氣者有之，極盡艷羨者亦有之。

此時此刻，即使縣尊當面、仙師臨凡，也阻擋不住數百村民交頭接耳。眾人所議論，皆是李家小子平日里多么與眾不同、鶴立雞群，合該羽化登仙。

想必今日之事，李家族譜、村志、鄉志、縣志、府志中亦會留有記載，傳作一段凡人踏入仙門的佳話。

本該塵埃落定之時，卻聽一陣清脆的少年朗聲：

“仙師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