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城固一路往北面，山脈越發清晰，沿途上有不少看打扮知身份的江湖人趕去，仿佛一場武林大會。

全真如今掌教早被邀請到京師，洪武帝削去了龍虎山天師之名改為大真人后，讓全真和龍虎山相互論道，于僧道司中掌管教事，但以武林門派來說全真派已經式微。

因此，雖然臨近終南余脈，以東道主身份召集武林群雄召開打虎大會的是昔日全真七子之一創立的華山派。

三日前，華山派發英雄帖正式把這場大會公告于江湖同道，在摩天嶺下共議大事。

“好高?！?

孟大江緊了緊衣服，沁骨寒風拼了命往縫隙里鉆，以他的內力也不敢過度運轉抵御，生怕后力不繼，到時候連走路都成問題，“信一老弟，這華山派選的地方也忒險峻了些！”

黑衣斗篷的陳駿在雪地中惹人注目，不少路過的江湖人紛紛投來注目禮，豐神俊朗，多半是哪家富家子弟出門瞎跑。

陳駿背著手，抬頭望向千丈高峰，“能走上去才有資格參與分享，沒選在秦嶺深處，人也怪挺好的。”

“啊…”

孟大江露出苦相，“娘的，就算有不少人能登山，這到了山上內力也耗得差不多了吧？萬一那陳駿混在人群里大開殺戒，豈不是都得滅門？”

“往東十三里有村落，你要不趕去那邊歇腳？”

“爬就爬吧！死也得死上頭！”孟大江緊了緊包袱，興沖沖往山上走去，“況且可靠消息，陳駿上一輪現身還未入陜西。”

陳駿訝然，“你這可靠消息從哪里來的？”

“他們都這樣說，對比上一次出手的蹤跡推演出來?！泵洗蠼褟陌贸龅耐妹贝魃希戳丝搓愹E發冠，“老弟，你這裝束怕是半路被凍成冰棍。”

“老孟啊，你知道行走江湖怎么才能成功出頭嗎？”陳駿苦口婆心道。

“怎么說？”孟大江好奇問道。

“不俗的出身，未必是名門大派，但一定要有嚼頭；記憶尤深的打扮，要不帥氣逼人，要不邋遢顛倒；還要有人壯大聲勢?！?

陳駿指了指左手邊烏泱泱一行人。

“爾等繼續前行，若有力竭，自當下山去，我先行一步！”

錦帽貂裘的中年男子沖霄而起，腳不沾地，憑空急掠，途中輕點枝頭細埡，霎那間便變細小人影往山峰飛去。

“是！”

跟在身后的眾人恭敬應聲，襯托得錦衣男子氣勢非凡。

“噓！”

孟大江遠遠大量幾眼，連忙比劃壓低聲音，“老弟，你可別亂說話，那可是丐幫弟子，門人遍布十省。”

“丐幫？”

陳駿一愣，他還以為是哪個大門派，你跟他說這群衣著光鮮亮麗的人是丐幫？

和他們比起來，周圍一大波江湖人更像丐幫。

“兄臺，一看你們就不是本地人。當先輕功上山的可是丐幫凈衣派八袋長老賀榮貞，未入丐幫前便是地方富商?！?

一路過的江湖人聽到陳駿錯愕聲音，回頭應了一嘴。

凈衣派、污衣派由來已久，凈衣派中不僅是衣服相比起來更像個尋常人，武林門派要討生活，習武花費不少銀子，自然要和有錢人家達成一些不可名契約，門派得供養，富貴人家也能得到靠山免受一些不懷好意的人打擾。

賀榮貞背后的賀家便是丐幫的金主之一，只不過他武學天賦極佳，很快就躋身丐幫中堅。

“原來是他！”孟大江倒吸一口涼氣，“在川中也聽到過他的名聲，據說已通任督二脈小周天，數年前為了延承絕學讓有望擔起丐幫未來的長老一同修習降龍十八掌，他從中修得九掌，可謂當今一流?！?

“九掌…”

陳駿不知如何點評，沒辦法，以前看的用降龍十八掌都是什么人物。

“沒辦法，現任丐幫幫主一介女流，難以修得掌法，若不是得到一位前輩首肯，怕是幫主之位也被人奪去了?！?

孟大江感嘆一聲。

“如此說來，賀榮貞這么高調上山參與打虎大會，也是為增加個人聲望…”

陳駿想通關節。

他陳駿也就一面旗幟，打虎大會說得是打他這個白面虎，可現在又有誰關心陳駿在哪里，大會成了武林各派用來刷聲望的舞臺，當然羅摩遺體他們也不想放過，可那也是燙手山芋，對于某些人來說還不如先穩固一下江湖地位，再徐徐圖之。

“這么說來，我豈不是被當成工具人了？”

陳駿嘖嘖兩句，黑袍下鐵環隨著筋骨滾動。

“什么工具？”

孟大江只在風中聽到兩個字。

摩天嶺海拔不足三千米，唯有一條古道延伸向上，便是陰平小道。

昔日鄧艾于此橫穿入蜀點評道：“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余里，鑿山通道，架作橋閣。山高谷深，甚為險峻?！?

江湖人對于此的認識源于如今晉升為潁國公的傅友德，效法鄧艾入蜀，在陰平小道穿梭討伐夏國。

此地雖不如華山奇絕，可險地難測，這冰雪未消融的初春，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荒野，足以讓大多人陷落于此。

“快到南天門了！”

孟大江臉色和雪差不多白，內息已經紊亂，能走上這里的江湖人一下子去了四五成，也就是說能夠登上大會的江湖人，以后這么一吹，怎么也能混個名頭出來。

他偷偷看身旁的信一，走了這么久，絲毫未見力疲跡象，甚至隨著他速度快慢任意調整步伐，究竟是哪家名門出來游歷的公子哥呢？

“呼！我不行了，再往上走我內力不足，等下寒意入侵怕要落下病根，我便在南天門處調息一會。”

孟大江搓著通紅的手掌，“老弟，你還有力氣便繼續往上?！?

“不急，人還沒聚齊?！?

陳駿陪著孟大江走到南天門的平臺處，這里已經有三三兩兩撐不住的江湖人落腳，可這冷意有增無減，哪怕調息也是事倍功半。

“颯！”

黑影蓋落孟大江身上，孟大江摸了摸，發現是陳駿身上那件厚實斗篷。

“下山吧，就此別過?！?

察覺到后面的人越發稀少，陳駿琢磨著時間差不多準備動身。

“你還要上去，不如…”

“斗篷等會未必方便。”

陳駿拍拍孟大江肩膀，腳下一滑，化作黑影往山上疾速走去。

“這…”

孟大江低頭看了看斗篷，又望了望化作一點墨印的黑影。

——

體內有若烘爐，不見毛孔，氣血不停涌流，身外的冷風寒意襲來之際仿佛被無形玻璃罩隔絕，讓陳駿身體時刻保持熱量流動。

脫去了斗篷，底下是一件黑色暗紋衣袍，一步趟出數丈，拉扯出獵獵風響，地上不見腳印，更像是踩上雪橇板在山上滑過。

只不過人家是從高往低處滑，陳駿卻是往山頂滑去。

“好俊的輕功！有點像失傳的凌波微步。”

被黑影越過的一名脖子圍著皮草的男人望著那道背影感慨一句。

“大哥，莫非是大理段氏？”最后被人熟知獲得凌波微步的高手只有一個，跟在男人后面的人下意識問道。

“大理已亡國，那段家也被朱皇帝打成個低品土司，自己家的事還忙不過來呢，大老遠跑來陜西找死？”

男人冷笑一聲。

“嘿嘿！管他是誰，羅摩遺體肯定是大哥的！”身后人連忙拍馬屁。

男人瞇了瞇眼，“此番來的高手不多，但也是棘手存在，我們伺機而動，看看余地荒唱的什么戲?！?

摩天嶺的一處相對平整處被人用木頭搭建了一個廣闊的木臺。

木臺周圍同樣有著用木頭和羊毛氈弄出了擋風所在，在內火盆點燃，在如此荒野的山巔實在匪夷所思。

“在下華山弟子岳肅，不知閣下師承何方？”

進出處有數名衣著統一的人等候，陳駿停在門口之時便有一硬朗少年走來行禮。

“南海散人，信一。”

岳肅微微一愣，南海距離摩天嶺不知多少里地，他們傳出打虎大會才多久？而且南海有什么門派嗎？

“信大俠，這邊請?！痹烂C到底是名門弟子，臉上無異色，客氣為陳駿引路。

“深山老林布置如此大的會場怕是不容易吧?！?

陳駿打量著四周，隨后說道。

岳肅挺了挺胸膛，“我們華山派祖師出自全真，這次全真的道友也有搭手，不過大雪之下把木材運達卻是耗費了不少力氣，如今武林能做到如此的，不多。”

這是展示底蘊，抬高威望。

“信大俠在此先行休息，在下還要繼續接引諸位，失陪了?！痹烂C說著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禮數沒毛病，果然是經過嚴格培訓。

陳駿掃了一圈，他所在的氈房不過寥寥幾人，而且處在邊緣位置，想來是留給沒有身份背景的人。

這些多半是江湖散客，又或者靠著一兩個高手撐起來，幾十年又失去風光的武林家族，沒有名師、資源，能在大冷天上來的確實極少。

沒多久那個評價了凌波微步的男人帶著四人也走進了陳駿所在的氈房之內。

“大哥，這衣服，好像是剛剛那人。”

“嗯?！?

男人走上前抱拳道，“西北言旭，少俠方才身法可以說江湖一流，不知尊師何人？”

“南海一散人，祖師黃飛鴻?！标愹E張嘴就來，“在下信一?！?

“南海黃飛鴻？你聽過嗎？”

“沒聽過！”

言旭背后的跟班低聲交流。

“天下之大，習武者眾，即使是朝廷也不能控制全部，前朝之時隱居世外的前輩不少，想來信一兄弟的師父也是如此高人。”

言旭打斷背后小弟議論，這么小的氈房誰聽不到，干脆挑明了說。

“高人二字言重了，不過是一醫師?！标愹E謙虛道。

“呵呵！雪過無痕，憑這功夫就不是普通門派?！毖孕駫吡藲址科溆嗳艘谎?，似乎有人認出他身份，有兩人畏懼著退到角落不敢對視。

陳駿余光略過，無所謂與言旭并排而坐。

很快有華山弟子送來茶水，雖不名貴，卻是熱的。

“這華山派倒是好派頭?！?

陳駿倒了兩杯茶，“言兄，請?！?

言旭頷首微笑，老江湖知道陳駿起話題打探消息，他接過茶水，“華山派掌門余地荒，如今五岳劍派之執牛耳者，一身混元丹勁已達小周天三十六轉，轉化先天炁只有一步之遙，加上奪命連環三仙劍，初入先天者也未必討得了好?！?

“這場打虎大會打虎怕是順帶的，近些年少林閉山，峨眉扛鼎之人無心武林，武當門規自出了個敗類后越發嚴格，少入江湖；明教上任教主不知所蹤又成魔教，這武林便少了個一言九鼎的人物。反倒是五岳劍派聯盟人多勢眾，有了別樣心思。”

“怪不得這臺搭得這么漂亮?！标愹E舉起茶杯，遙對那座木臺似與之干杯。

言旭譏笑道，“羅摩遺體完整合并后，余地荒說愿意分享給武林同道，信一兄弟覺得可信不可信？”

“信?！?

陳駿頓了頓，“前提不是得拿到完整的羅摩遺體么？”

言旭眉頭皺了皺，隨即哈哈大笑，“道貌岸然之輩！我倒想看看那陳駿能現身與大會，殺一殺這堆名門正派！”

“這里匯集了如此多高手，陳駿那廝來了也討不到好。”陳駿嘲弄了自己一番。

言旭目光閃爍，“如今有關于陳駿的消息大部分都是有人刻意傳出，真真假假，改寫眾多，所有人都盯著那具羅摩遺體，忘了他也是個殺胚。”

“言兄很看好那廝啊?！?

“不！”言旭抬眼望向不遠處簇擁著的一群行禮的人，“不過是看不起這些人?！?

陳駿笑而不語，這言旭不僅是個心高氣傲之人，也是個心狠手辣之輩，那股濃郁的血腥味，對如今陳駿來說掩飾再好也能嗅到一縷。

不過…

陳駿現在唯一毛病就是不認識人，那堆你抱完拳我又抱拳的家伙是誰？

言旭察言觀色一流，開口道，“這灰白道袍的家伙，如無意外就是昆侖‘兩儀仙劍’符遠清，小周天二十二轉，勉強有看頭；點蒼派駱其昭，回風拂柳劍被張真人稱為可入天下劍法精妙前三?！?

“那一男一女，是師徒也是夫妻，赫赫有名崆峒紫青雙劍，單拿出來武功不怎樣，雙劍合璧能算得上江湖一流。青城派的孟子姜，這位名氣頗大，有蜀中第一劍的稱號，也是個三十六轉的人物。”

陳駿摸了摸下巴，“你說，是不是不用劍不叫名門正派？”

言旭一拍大腿，“怪不得這么多年我都沒混出個名聲。原來是我不用劍！”

“喏！為首藍色長衫的便是余地荒，后面幾個衡山、泰山、嵩山的人，嘖！恒山的小尼姑沒來？好久未見甚是想念?！毖孕衤冻龃蠹叶级男θ?。

陳駿伸出食指點了點，嘴角含笑。

盞茶時間后，看著人到得差不多，余地荒在正中央的氈房高臺上朝著四周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