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祈新思考此人身份之際——
“你在想什么?”
那老者不怒不笑,緩緩將手中的帛書放在矮桌上,而那帛書上,祈新的手心血還鮮紅刺目。
祈新醒神,緊忙一拜道:“還請先生教我,如何救許國!”
那老者端起茶杯,輕輕吹去熱氣。
道:“怎么,你想弒君奪位?”
祈新驚而起身:“啊,先生何意?”
“……我怎會殺人!”
“況且還是我的兄長?”
不管如何,許君都是祈新的兄長,這幾年來兩人互相看不慣對方,但也不至于積怨成仇,言說要殺他!
即使奪位,也不該用弒君這卑劣的手段。
他無法接受!
老者抿了一口茶水,指了指一片的木塌,示意祈新對桌而談。
祈新也不猶豫,上前坐下。
那老者卻輕嗤一聲,搖首輕嘆。
“先有周平王,噬父吞權,殺弟奪位?!?
“后有共叔段,謀兄之位,與母謀逆?!?
“二者是嫡庶、長幼之亂的開始?!?
“而此時,此后的天下,莫不過如此罷?!?
祈新后背一寒!
這兩段歷史極為有名,不管是后世還是此時,都是人們口中議論不休的話題。
先一個,就是周幽王廢除申王后的兒子,而立褒姒的兒子為儲君,于是申國聯合犬戎攻入宗周之地,導致犬戎殺死周幽王、褒姒、褒姒之子。
諸侯們只能推舉申王后之子為王,也就是后來東遷成周洛邑,開啟春秋戰國時期的周平王。
史稱東周第一位君主。
而此時的周王,正是平王的孫子。
至于后一個。
其主角正是此時會盟長葛,攻入許國的鄭伯!
史稱:鄭莊公克段于鄢!
巧之,鄢地是鄭國幾十年前從許國手中吃下的一片土地!
如此想。
許國與鄭國,還是世仇!
“先生……”祈新正色道:“幾句言語,可見您是一位有學之士,通曉古今,但您絕不可用‘天下莫不過如此’,將天下人,都套上了枷鎖,只能如此行事。”
“我雖無才無德,但也有底線,絕不會為一己之私而違背良知!”
祈新聲色震震。
倒是讓那老者默然一笑,道:“好個小子?!?
“不為一己之私而違背良知,那就是言,能為眾人之愿而不顧世俗?”
祈新注視著老者的目光,那目光好似要將自己看透。
“……您…您?!?
祈新說不出話來。
他確實有為眾人之愿,而不顧世俗的心,這也是他此時要做的事情。
見到祈新默認,老者卻是搖頭。
親自為祈新倒了一杯茶水。
那茶水清涼,唯有綠葉熱湯,應當是采摘后并未炒制過的生茶。
“你看……”
祈新隨著老者那蒼老的手指,望向茶碗之中。
就見到茶葉不斷被熱水沁潤,渲染出鮮綠之色,芬芳溢彩。
“和實生物,同則不繼?!?
“熱水與茶,兩種不同的東西放在一起,才能締造出全然不同,更為玄妙的新事物?!?
“而若是一碗熱水加上另一碗熱水,那即使增加了,也沒有發生改變。”
“所以啊……世間萬物,都是由不同的事物結合,才能創新,延續而發展,但若是一成不變,那就永遠也是此時,而非未來?!?
“而那《周禮》被人心破壞,眾人逐步違背,這不也是一種……新的開始嗎?”
“……為何不試著一試呢?”
老者將茶碗推了推。
“喝茶!”
“老朽給你上下二策。”
祈新聞言,緊忙抬起茶碗,不顧還略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老者扶須輕笑。
“嗡!”
祈新方才放下茶碗,就見碗底散發幽光,下一刻,一株綠枝從茶碗中生出,茶樹花開,花苞中一只小蟲閃動搖曳的翅膀,落在祈新的手邊,親昵不已。
“這是什么!”
祈新大驚,他竟然隱隱感覺自己與這小蟲有著聯系?
是那茶水!
老者哈哈笑道:“莫急?!?
“老朽自幽王崩后,游歷巴蜀,又至且蘭與夜郎,在路途中,有遇古籍所記的祝由巫術?!?
“此蟲,正是祝由巫術中的巫蠱?!?
“老朽也算有些本事,得了一二竅門,喝了茶水,你就是此蟲之母,若是你以此蟲投向許君,則可控蠱而毒殺,依照你百里母族的勢力,或可奪其君位矣?!?
什么!
這老者如何得知百里家有此心?
祈新起身。
而那小蟲也飛落他的肩頭,如何也甩不掉。
就聽老者又言。
“欲變則改革,以變求和?!?
“不變則守舊,不變求同?!?
“你的選擇我不欲干涉,但我之言,確實是天下大勢所驅之向。”
“和則生,同則亡?!?
老者搖首,明白祈新大概是聽不懂的。
所以直接道:“方才是第一策,上策·殺兄奪位!”
“自古而來,滅國而不滅祀?!?
“可不見武王伐紂,事后奪了商之社稷,但依舊分封商遺民在宋國,賜公爵之位,延續祭祀,允許以客人身份,居住在大周天命之下,特許以王禮,侍奉宗廟!”
“斗轉四百載,此時《周禮》雖有崩塌趨勢,可滅國滅祀的禁忌,還無人敢觸碰!”
“所以,其不管許國是否被鄭國攻破,被奪社稷,只要許國宗廟不滅,貴族后人依在,就能重建許國,這也是許國國君要逃離許國,而不抵抗的緣故?!?
“而若是你能在逃亡途中,殺兄,即可奪位……”
“要知許君愚蠢害國,不敬天子,這是鄭國聯軍定下的罪名。”
“若是你能以許君頭顱,朝見天子,如何不能恕罪?”
“殺一人而利許國,合乎你心,何樂而不為?”
“哈哈哈……”
此策,毒辣狠絕!
但卻一針見血!
陽謀!
以一國之君的頭顱來祈求天子的寬恕,天子若是不恕,小題大做,就是另有圖謀,無德也!
所以必將捏著鼻子寬恕。
而天子一旦寬恕。
那鄭、齊、魯三國,就不再有正義,出師無名,即使暫時奪了許國的社稷,也能在祈新歸來后,要去歸還,不然諸國如何看待三國?
一個許國,小小方圓三十里,即使位置再好,也比不上鄭、齊、魯三國的名聲!
……
祈新心頭如同大鼓錘擊,怎么也停不下來。
因為這毒計完全可行!
他之前所做的六策,完全無法比擬一分一毫。
這就是春秋戰國的有學之士?
謀者?
祈新后背發涼!
等等……上策之外,還有下策。
祈新一拜,道:“還請先生言說下策?!?
殺兄……
他還是下不去手。
并不是他多重視這份情感。
而是一旦開了口子,那就等于他突破了自己的底線,以后遇到事情,也會一次次再突破……
殺兄、殺妻、殺子、殺父、殺母?
殺天下人?
他不敢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