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賈放一行南下江浙的時候,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
原本裕王身邊的一名李姓宮女,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
要說這李氏,乃是京郊漷縣人,十五歲的時候進的裕王府。
要說相貌,那也算不上特別的出眾,只能算有那么幾分而已。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平日里看似不顯山露水的宮女,卻得到了裕王的寵幸。
現如今,更是為大明順利誕下了皇家的血脈。
至于這位嘉靖的皇孫,則被取名為朱翊鈞。
而他的生母,也由宮女升做了裕王的側妃。
當嘉靖得知這一消息后,立馬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畢竟,大明到了他這一代,人丁單薄的問題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
即便有皇室血脈誕下,很多都小時候就夭亡了。
所以說,這位皇孫的降世,對嘉靖來說確實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而嘉靖一高興,直接就張口賞賜了這李氏家里人十萬匹絲綢。
這樣的賞賜原本也無可厚非,畢竟,人家是有大功勞的。
自古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句話在皇室更為看重。
能夠為皇室綿延血脈,這等功勞可真心是不小的。
所以說,站在嘉靖的立場上,他這么做一點兒錯也沒有。
然而,當織造局的人聽到這消息之后,差點兒沒氣得吐血。
明年要賣給西洋人五十萬匹絲綢,宮里還需要日常用度,再加上給藩王的賞賜。
現如今,這些絲綢都不知道從哪里來呢。
雖然朝廷定下了改稻為桑的國策,但如今稻田還是稻田,桑苗壓根兒一棵沒有栽下去。
除此之外,百姓們同不同意改稻為桑,改稻為桑的話,百姓的糧食從哪里來,這些都是問題。
一時間,江浙一帶織造局的頭頭腦腦心憂如焚。
此刻的他們,就盼著上面派的人趕緊到,好趕快將改稻為桑推行下去。
要不然,那五十萬匹絲綢斷然是產不出來。
到了那時,一旦怪罪下來,織造局肯定是跑不了的。
而此時的賈放,由于帶著幾個女眷,所以這一路上也沒有能走得太快。
等抵達金陵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接近二十天的時間。
一路上,一切看上去都還比較順利。
不過,賈放可以很分明的感覺到,這一路下來,自己的身后一直吊著一條尾巴。
這條尾巴一共有四個人,身手都是最頂尖的那種。
唯一讓賈放不確定的是,這些人到底是誰派過來的,他們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過,他并沒有打草驚蛇。
畢竟,在沒有搞清楚對方的底細之前貿然動手,不僅會暴露自己會武的事實,而且或許還會觸碰到某些不為人知的底線。
這些人沒有主動現身,自然有他們不現身的道理。
因此,在是敵是友并沒有搞明白之前還是按兵不動為好。
之所以要在金陵停一下,主要就是要解決給浙江改稻為桑的百姓調撥糧食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的關鍵,便落在了江蘇巡撫趙貞吉的身上。
于是乎,抵達金陵的當天晚上,賈放便去求見了這位巡撫大人。
若是換作別人,區區正四品,估計連趙貞吉的面兒都見不著。
不過,賈放自報家門時,將自己奉旨推行改稻為桑這樁事扛在了前頭,現如今,有要事要跟巡撫大人溝通。
這樣的情形下,江蘇巡撫趙貞吉撥冗接見了賈放。
此時此刻,客廳里趙貞吉正坐在主位上。
至于賈放,則坐在了對方的下首。
不過,或許是認為級別差距比較大的緣故,趙貞吉并沒有表現得太過有禮。
甚至,連口茶也沒讓下面的人上。
不過,對于這樣的事賈放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畢竟,自己大晚上的過來打擾,本就有些不合適。
當然,若不是改稻為桑之事太過緊急,自己也斷然不會如此。
看著眼前一臉淡然的江蘇巡撫趙貞吉,賈放率先開口道:“這么晚了還過來打攪巡撫大人,還望大人見諒。”
趙貞吉聞言,目不斜視的看著正前方桌子上的燭火道:“有什么話就說吧,不必客套。”
賈放見狀,緩緩開口道:“下官此次奉命前往浙江推行改稻為桑,想必巡撫大人應該有所耳聞的,只是這當中有件事還得讓大人您幫忙費費心。”
趙貞吉聞言,看了他一眼道:“你去浙江推行改稻為桑,跟我一個江蘇巡撫說什么?”
賈放一聽這話,笑了笑道:“如果不知其中關聯,巡撫大人這么想也沒什么問題,不過,即便沒有改稻為桑之事,每年浙江也會向江蘇購買糧食數百萬石,下官此次前來,只是想向巡撫大人商量一下,能不能再多撥些糧食給浙江,以幫助朝廷將改稻為桑這一國策更好的推行下去?”
趙貞吉聽了這番話,扭過頭看了賈放一眼,隨即目光閃動的開口道:“你……一共想要多少糧食?”
賈放聞言,立馬開口道:“下官算了一下,以往年份浙江每年差不多需要從外省購買七百萬石的糧食,如今要推行改稻為桑,除去能夠從別的省份想辦法的,下官想為浙江從巡撫大人您這邊爭取五百萬石糧食。”
趙貞吉一聽這話,瞬間便沉默了。
在他看來,之前每年浙江從江蘇購進的糧食不過三百多萬石。
一下子要增加近兩百萬石的糧食,這對江蘇來說也是個不小的壓力。
最主要的是,內閣那邊給自己來了信,讓自己能配合的情況下撥些糧食給浙江。
不過,信的重點卻不是這個,而是主要提及了大明其余各地的災情,務必要把對這些地方的糧食供給留充足。
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趙貞吉自然是知道的。
改稻為桑是嚴家提出來的,而給自己寫信的卻是自己的恩師徐閣老。
這里面的意思,那便是不言自明了。
念及此處,趙貞吉輕輕嘆了口氣道:“前兒個內閣已經來了信,讓我這邊為改稻為桑出些力,只是江蘇每年的產糧那都是有數的,除了自給自足之外,還得向朝廷納糧,現如今各地多有災情,所以上解朝廷或者直接撥往災區的糧食比往年肯定都要多,我這肩上擔子也很重吶!所以,能保證像往年那樣給浙江調三百萬石糧,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弄不好,這個數都成問題啊!”
賈放一聽這話,心中不由得一陣冷笑。
果然不出所料,徐階那邊真給自己使絆子了。
不過,這糧食拿不到,浙江的改稻為桑就推行不了,今兒個無論如何都要把糧食的問題解決了。
要不然,自己縱然去了杭州,改稻為桑也難以推進。
還有一點,想要靠浙江巡撫鄭泌昌問這邊要到糧食,根本不現實。
一個心術不正之人,又怎么會真心為朝廷為百姓著想。
念及此處,賈放有些不悅的開口道:“趙大人這么說,就是不打算支持朝廷改稻為桑的國策了?”
趙貞吉聞言,撫著額頭道:“不是我不支持,是我這邊也難吶!”
賈放一聽這話,立馬就桌子一拍道:“趙貞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不過,你的那點兒小心思可甭在我面前使,這糧今兒個你是撥也得撥,不撥也得撥,我讓浙江的百姓按現在市價買你的,你若是不肯調撥,那就是與改稻為桑的國策過不去,與朝廷過不去!”
趙貞吉聽了這話,當即也霍然站起身,眼睛瞪著賈放:“你只不過是杭州知府,有什么資格這么跟我說話,另外,我也不怕告訴你,就算是鄭泌昌過來,我這話他也挑不出什么來!”
賈放見狀,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
下一刻,他從懷里掏出了寧安公主交給他的那塊玉牌。
“趙大人,我是杭州知府不假,但你以為我只是以這個身份跟你說話的嗎?你看看這是什么?”
說著這話,他將那玉牌放在了二人中間的小桌上。
趙貞吉一看那物件,眼神不由得暗暗縮了縮。
猶豫了數息,他將玉牌拿到手中,對著光亮仔細端詳了起來。
片刻之后,趙貞吉復又將玉牌小心翼翼的放下,那動作極是恭敬。
很顯然,他認出了這塊玉牌的來歷。
沉默了很久,這位江蘇巡撫輕輕嘆了口氣道:“你也應該理解我的難處,你看這樣行不行,我想想辦法,爭取給浙江調四百萬石糧食,明天就讓他們著手準備,一個半月之內第一批就送到杭州,你再多要,我真的沒有了。”
賈放聞言,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自己說要五百萬石,其實也是留了些富余的。
能有四五百萬石糧,這事也就基本上成了。
不過,為了防止眼前這位巡撫大人再反悔,他臉色淡然的開口道:“趙大人能這么說,下官定會向朝廷,向皇上稟陳大人的這件大功勞的,皇上為了此次改稻為桑,不僅賜了我這塊隨身佩戴的龍佩,還派了人在暗中護衛,趙大人若是有興趣,可以派人去打聽一下,我這一路上是不是一直有高手跟著,他們是什么人,想必趙大人應該能猜到。”
趙貞吉聞言,并未說話,只是默默的看了賈放一眼,不過,此刻的他額頭上卻隱隱有些汗跡。
賈放見狀,朝對方一拱手道:“既然趙大人能如此公忠體國,體恤浙江的百姓,那賈某就不多打擾了,等他日改稻為桑推行下去了,下官相信這功勞簿上定然會有趙大人濃重的一筆的。”
話音落下,他便拿了那龍佩,大步離開了當場。
至此,改稻為桑中極其重要的一環,得到了解決。
待走出趙貞吉的府邸,賈放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