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天色從漆黑變成了昏暗。

賈放依舊枯坐在高臺之上，看著遠方的天空。

他不知道現在已經到了什么時辰，所以只能通過天光來判斷。

高臺下的人漸漸有離開的，應該是熬不住了，要回去睡覺了。

不過，卻又有不少早起的人，陸陸續續的圍攏了過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賈放可以依稀看到天空中的云層了。

云層很厚，阻隔了一切光亮透射出來。

高臺下面人頭攢動，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身上一直都是灰蒙蒙的。

看到這一幕，賈放心中可以篤定，這，應該是個陰沉的天氣。

而這樣的天氣，剛好適合下雪。

依稀記得嘉靖四十年的那場雪就是今天下的，但賈放的心里也不敢確定。

畢竟，自己記得的那一片天空，不知道跟頭頂的這一片是不是相同。

之所以跟周云逸訂下那樣的賭約，其實也是在賭。

自己若是一味地依附嚴家，不管到了何時，都要受到他們的掣肘。

縱然嚴家一直屹立不倒，但自己也畢竟是個外人。

只要有哪一樁事辦得不符合他們的利益，自己就會被毫不留情的甩下馬車。

至于王子騰和賈家為代表的四大家族那邊，自己能夠依靠的東西更是少之又少。

如果自己不能在大明朝廷以己身立足，將來指不定什么時候，自己的官路也就斷了。

而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所以說，一個人的根基牢不牢，關鍵不在于扶持你的人有多少，也不在于他們有多大的勢力。

最核心的，還是要看自己能在這片土壤上扎下多深的根。

所以說，該賭的時候還是得賭。

萬一，賭贏了呢？

更何況，自己也不是沒有依據的去亂賭。

雪，總是要下的嘛！

而此時此刻，距離高臺不遠的一處茶樓上，一位身穿黑色袍服的男子神情平靜的坐著。

他的身后，站著幾個干練挺拔的精壯漢子。

從他們犀利的眼神和勻稱的呼吸可以看出來，這都是些武藝極高的練家子。

男子的面前，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很顯然，這杯茶是剛沏的。

這么早的時候，就能有熱茶喝，應該不是一般的人物。

往常的這個時辰，這茶樓應該還沒開門呢。

當然，這也可能跟那座祈雪高臺下有那么多人有關。

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一邊品著熱茶，一邊看熱鬧，并不是一件太過枯燥的事情。

更何況，在這大冷天里，能御寒的熱茶總是有銷路的。

如果能再配點兒花生豆兒，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已經算是完美的了。

不過，那身穿黑色衣袍的男子卻并沒有要花生豆兒。

他的面前，只有一杯茶。

偶爾端起來喝上一口，隨后又輕輕的放下。

唯一不變的是，杯子里的茶，始終冒著熱氣。

很顯然，身邊的人一直在幫他換著熱茶。

也不知道是在那杯子里的茶攏共被換了多少回的時候，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大喊了起來。

“雪！這是雪嗎？”

一副不敢置信的口氣。

“雪！確實是雪！”

“雪花兒好像掉我臉上了！”

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又有一絲不怎么自信的肯定。

“沒錯，就是雪！”

“下雪了！下雪了！”

“雪，好大的雪！是雪！絕對是雪！”

語氣一下子變得篤定了起來。

緊接著，人群開始歡呼，祈雪臺下的人們情緒漸漸開始沸騰。

雪花飄落在賈放的頭發上，額頭上，臉上。

就連衣服上，都被粘上了雪。

他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只不過，此時的他，感到手腳有些發麻。

茶樓上的那個身穿黑色衣袍的男子，依舊在那里。

望著漫天飛雪，他的臉上也終于露出了笑容。

他緩緩站起身，朝身后的人吩咐道：“快，快去那祈雪臺上將他扶下來，慢點兒，別讓他摔著，這是我大明的功臣。”

下面的人領了命，立馬飛奔而去。

沒過多久，賈放被人從九米高臺上扶了下來。

人群看著滿頭滿身雪花的賈放，也不知道誰先起的頭，瞬間爆發出了雷鳴般的呼喊聲。

“天降瑞雪，天佑大明！”

“天降瑞雪，天佑大明！”

“天降瑞雪，天佑大明！”

呼喊聲震耳欲聾，響徹云霄，似要驅散那密布在天空中的厚厚陰云。

從那一天起，賈放這個名字傳遍了整個京城。

一時間，家喻戶曉，名聲大噪。

不過，自祈雪臺上下來之后，賈放并沒有回府，而是被帶去了宮里。

此刻的他，正坐在一張蒲團上。

他的面前，放著一盆燒得火紅的炭火。

距離炭火盆不遠的地方，坐著那位之前一直在那茶樓里喝茶的黑袍男子。

他的身份，正是這大明江山的主宰，嘉靖帝。

看著已經緩過來的賈放，他笑著開口道：“這里也沒有外人，說吧，你是怎么為朕求下這場雪來的？”

賈放聞言，立馬收回了靠近火盆邊緣的手。

沉默了數息，他神情恭謹的道：“回陛下的話，這雪并非是微臣求下來的，而是陛下的一片愛民之心感動了上蒼，所以才降下這瑞雪。”

嘉靖帝聞言，連連擺手道：“你再拿這些話來糊弄朕，朕可真的要治你個欺君之罪了。”

賈放見狀，低頭看了看燃燒的炭火，隨后又將目光投向了嘉靖。

下一刻，他故意壓低聲音道：“陛下潛心玄修這么些年，難道就不知道這世間有人能夠溝通天地，未卜先知嗎？”

嘉靖一聽這話，眼神之中瞬間迸發出驚詫的神采。

他死死的盯著賈放，似乎想要從他的表情細微的變化中看出些什么。

他一遍遍的告訴自己，眼前這個年輕人說的絕對是謊話。

然而，內心之中一直以來對長生之道的執念卻讓他寧愿相信，剛剛對方說的是真的。

或許是看出了嘉靖眼神之中的糾結，賈放繼續開口道：“陛下不必用這種眼神看微臣，如果不是有足夠的把握，微臣豈敢在十多天前就斷言，正月十五會天降瑞雪？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微臣又豈會在那祈雪高臺上枯坐了那么久？如果沒有足夠的自信，微臣又豈會拿自己的烏紗帽做賭注，冒著犯下欺君大罪的危險去求這場雪？”

一連串的問題，讓嘉靖帝瞬間便失去了自我判斷的能力。

與不相信賈放之前所說的那些溝通天地，未卜先知的話相比，他更無法相信一個人會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去登上高臺去向上蒼祈雪。

最關鍵的是，如今這雪還真讓他給求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