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愛與不愛
- 無覓處
- 似簡非凡
- 3648字
- 2024-11-25 00:22:32
“你竟會舍得調(diào)休?不會是被停職了吧?”
“烏鴉嘴。”
胡敏燦爛的笑。
對鄒景龍的審訊有一點觸動了梁志的心魂。無論他是否因出軌謀害了劉淼,他當年的確曾為愛情上演了窮小子拯救公主的童話。若說胡敏家境與梁志是云泥之別,那么鄒景龍與劉淼家簡直是跨越了兩個世界的界限。既然鄒景龍敢承諾給劉淼幸福,他憑什么不敢呢?
有了勇氣,愛情便掙脫枷鎖,埋在心底的巖漿抑制不住地噴薄而出。手指擺脫了大腦,撥出最熟悉的號碼,理智大喊“工作!”,失控的嘴巴卻已跟胡敏約好見面的時間,掛上電話,狠狠地賞了自己一個嘴巴,然后笑著去赴約了。
約會的地點在海信廣場,市里最奢華高檔的購物中心,國際名牌的巨大logo們在商場的外墻上各不相讓,盡顯霸氣。各個展臺、門店都散發(fā)著紙醉金迷的光芒。
“怎么帶我來這種地方?”
梁志以前都是帶胡敏看海,吃路邊攤,最過分的一次是參觀監(jiān)獄,但胡敏每次都會滿心歡喜,梁志以為這樣便可以。可是到了這里,梁志才知道什么叫如魚得水。各品牌店的店長紛紛向胡敏熱情招呼,甚至鞠躬問好,毫不夸張地說,整個海信廣場不過是胡敏家的大型衣柜,活動室和餐廳。
梁志掃了一眼意大利真皮靴的價格,骨頭都縮了一圈,迎上他的銷售員假裝沒看到,帶著職業(yè)性的微笑走開了。梁志叫住銷售員,亮出警官證。
“負責人在嗎?查一下監(jiān)控。”
“嘖,我就說呢!”胡敏見怪不怪,瞬間化身梁志的搭檔,也是種樂趣。只是梁志過意不去,身為上限不高的刑警,他注定不會像鄒景龍那樣陪愛人來這么高消費的地方購物,卻只為散心。
鄒景龍昨天的對話已被全程錄音,梁志將他提到的陪劉淼散心的地方一一列出,挨個走訪求證。自從查了鄒景龍手機的瀏覽記錄,梁志有理由懷疑他因情殺人的動機,為此,他對鄒景龍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開始了詳盡的調(diào)查,以期得到確鑿的證據(jù)。
1組收集的相關(guān)資料已經(jīng)到了望洋興嘆的地步,間諜們連吃飯都顧不上,早已把監(jiān)視的任務拋到了腦后。辦公室的氛圍空前團結(jié)。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眾人都不再懷疑,鄒景龍,這個14歲便進少管所的慣犯有巨大的嫌疑。他的犯罪記錄一直到延續(xù)五年前,那年開始他的事業(yè)和人脈如日中天,但大家相信,他只是不再親自動手,或是手段更加高級,甚或從刑事案件轉(zhuǎn)到金融案件里。
有跡象顯示,他有多次修改網(wǎng)絡(luò)記錄的歷史。為了防止他在提到過的陪劉淼去過的商場做手腳,清除錄像或是收買銷售員作偽證,梁志馬不停蹄地到名單上的地址挨個查訪。海信廣場是最后一站,梁志沒有可疑的發(fā)現(xiàn)。
這個作惡多端的家伙,真的能為了愛情當個好丈夫?沿路來,所有的錄像里,劉淼隨手指點,試都沒試,也不看價格,鄒景龍便痛快地刷卡。一家一刷,一家一刷,這一反復的行為,像古代滴水的水刑,一點點侵擾到梁志的意志。如果女的是胡敏,梁志能這么做嗎?無力支付的情況下,她當然可以包容,但他又怎么證明和表現(xiàn)他的愛?
遲遲沒有進展和相形之下自己的無能,兩股力量在梁志心中扭攪成漩渦,形成一種沖動。梁志讓銷售員把劉淼選的各種款式每樣一雙,拿給胡敏挨個試穿。胡敏邊試,邊對銷售員說:“我們的大偵探要有大發(fā)現(xiàn)哦!”銷售員也配合著笑。
終于試完五雙,梁志驚訝于銷售員每次拿的鞋都大小合適。胡敏與銷售員相視一笑,告訴梁志,在這種地方,只要購物一次,店員和門店系統(tǒng)便會記住你的關(guān)鍵信息,甚至喜好的顏色。因為信息共享,顧客再次光臨,哪怕是另一家連鎖店,都會有賓至如歸的完美體驗。這便是奢侈品的附加值所在。她們善意的笑容,像根針扎在梁志心頭。
“真是土包子!”腦子里一個聲音在唾棄。
“喜歡哪雙?”梁志問。他鼓起虛無的勇氣,眼神在五個價格標簽間流竄,最便宜的一雙竟然要三萬多。
“你想干嘛?”
“明知故問。”
“嘻嘻,謝啦,有你這話就行了。”
梁志抬起目光,銷售員早已被胡敏打發(fā)走了,眼前只有胡敏滿足的樣子,她的笑已經(jīng)有了細微的波紋,該娶她了。
“穿的好,可不一定幸福。”
“別廢話,趕緊挑一雙。”
“我可不是安慰你,監(jiān)控里那個女的不就是例子?”
“人家那是抑郁癥,要是不買,指不定更嚴重。”
“抑郁癥?嘁。”
胡敏用腳趾夾起自己的鞋,梁志蹲下要給她穿,胡敏一把打開他的手。
“來,姑奶奶讓你看看抑郁癥。”
“你抑郁了?”梁志大驚,他聽說過開朗的人里有隱形抑郁者。
“你能看出來?”
梁志搖搖頭。
胡敏穿好鞋,再次帶著梁志來到監(jiān)控屏前,點著屏幕里的劉淼,得意地說:“看!”
梁志之前把重點放在鄒景龍的在場證明及時間線上,的確忽視了劉淼,但仔細看下來,他也只看出她不開心,沒有其他發(fā)現(xiàn)。
“再看!”胡敏著急起來,好像有一大堆閃光的金子梁志卻視而不見。梁志也著急,在支隊,他可是找茬大賽和消消樂的雙料冠軍,但他瞪大眼睛,近乎貼上去了,依舊沒有看出什么名堂。
“這不是抑郁,是不愛。”
胡敏為梁志的遲鈍為嘆息。梁志帶著提示又看了一遍。
“你看,她在躲,男的一靠近,她就挪開身子,這是明顯的厭惡表現(xiàn)。相反,抑郁的人最需要別人的關(guān)愛。”
梁志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看著胡敏,胡敏揚起驕傲的頭顱,等著他獻上崇拜的一吻。
“有科學依據(jù)嗎?”梁志的問題氣歪了胡敏的下巴。
“女人的直覺懂不懂?”
見梁志還不開竅,胡敏氣得鼓鼻瞪眼,梁志一把掐住她的鼻子,“不好看”,他如此關(guān)心道。“那你覺得這男的愛這女的嗎?”
“不知道!”
“這直覺也不靈嘛。”
胡敏沒轍了,苦笑著搖頭,重新來到屏幕前。
“我怎么感覺,他像失寵的小貓一樣可憐?你真的懷疑他殺了這女的?”胡敏的語氣里有些同情。
“大型貓科動物不能當寵物。”
“啊?”
“克里米亞野生動物園,18年的資深飼養(yǎng)員卡佳阿姨,喂食的時候被獅子撕碎。”
視頻里,鄒景龍不斷貼上去討好,卻成了討嫌,劉淼甩背給他看的動作,與劉老師如出一轍。鄒景龍出鏡前,留下了一張眉頭緊鎖的陰沉面孔。
是否有病,最專業(yè)的判定自然來自醫(yī)院,本來病歷是最好的依據(jù),但從劉老師手里拿到的這一份卻只有搶救的那一頁,其中自然也沒有提到自殺的原因。外科畢竟不負責精神科。這么想來,是否有去醫(yī)院的必要?梁志心里知道,這只是借口而已,根本上,他如此抵制醫(yī)院是出于一種條件反射般的畏懼。
按說,醫(yī)院與刑警在本質(zhì)上很像,必須用最科學的手段為依據(jù),查出病因——動機、證據(jù),想出解決辦法——找出線索、背后的邏輯,最終消滅病因——抓捕兇手。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各個環(huán)節(jié)的細分與技術(shù)日益豐富,理論日益完成,可供參考的案例越來越多,按理,順著科學的流程走,再輔以高端的科學與理論,最終的結(jié)果即使無法治愈,但總歸不會出錯。
但梁志的一次感冒竟被誤判成了肺癌,雖然最終在另一家醫(yī)院證明了是誤診,可他心理受到的沖擊并沒有因為最終的正確而治愈,那期間暴瘦的三十斤,再也沒有養(yǎng)回來。
每次面對醫(yī)院,一個龐大而縝密的科學機器,這段災難的記憶便排山倒海地壓來,一種畏懼和無能感油然而生。一種在科學和理論的加持下,決斷卻可能變質(zhì)為武斷的畏懼。最可怕的是,他也有可能是那個做出誤診判斷的醫(yī)生。
有時候,他覺得負責民事的片兒警和居委會比他們要好,雖然他們要處理的事往往是非難辨,證據(jù)模糊,但他們經(jīng)過讓對立雙方溝通,理解,妥協(xié),最終會找到一種彼此認同的和解,而不是一個可能是武斷的判決。或許,這才是世間萬物的相處之道。
當然,面對刑事案件由不得和稀泥,身為男子漢理應選擇更硬氣的刑警。警車來到醫(yī)院前,梁志如此給自己提氣。下車的一瞬間,一種發(fā)現(xiàn)的喜悅立刻盈滿心頭,他覺得這是一次良好的預兆——雖然知道急救車會將病人送到最近的醫(yī)院,但沒想到劉淼家離醫(yī)院是如此之近,近到舉目便是的地步。
根據(jù)病歷上的時間和醫(yī)生簽字,院方很快找來了當天的負責醫(yī)生,李執(zhí)。李執(zhí)發(fā)已花白,判斷不出年紀,但從身體和目光散發(fā)出的精氣神,可以知道他正當年,基于這種判斷再看他的白發(fā),也是根根挺立,精神矍鑠。
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天,每天又要接觸數(shù)十例的病人,但對劉淼,他還保有印象。
“她用血寫了張紙條給我。”
“寫的什么?”
“救我。”
李執(zhí)說的平淡,卻如平地驚雷,炸起梁志和杜飛。
“我讓她放心。”李執(zhí)對自己的醫(yī)術(shù)有信心,完全沒當回事兒。杜飛急的跳腳,卻被梁志一把按住。
“李醫(yī)生,您能判斷出她的自殺是不是因為抑郁?”
“不可能。”沒想到李執(zhí)回答得如此肯定。“抑郁癥病人在自殺前,便會有自殘的行徑,他們用這種方式尋找存在感,這里存在一種你可能想不到的悖論,自殺是他們尋找存在感的終極方式。但病人的身上并沒有其他傷口,事實上,我認為她根本沒打算自殺。”
“啊?”
“傷口并不深,甚至可以說,恰到好處的不危及生命。”
“那你想沒想過,用醫(yī)學之外的知識來應對這起自殺?或許她就是想借自殺而向外人求救,卻被你專業(yè)的自信給誤讀,結(jié)果耽誤了?”這話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又吞了回去。一個人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又有什么錯?
“如果劉淼是在借機求救,為什么不干脆說出來?”杜飛顯然也想到了劉淼的意圖,但仍有疑惑,從醫(yī)院出來的路上如是問道。
“因為鄒景龍就在她身邊,她發(fā)不了聲。”
監(jiān)控里鄒景龍不是貼身討好出軌的劉淼,他怎么會討好出軌的人?他是軟禁劉淼的活地獄,是撕碎飼養(yǎng)員的獅子。
緊盯鄒景龍的小張打來電話,緊急請示對策:他看到鄒景龍從家里拿著砍刀出來,那架勢好像是要去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