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懷疑鄒景龍?”薛隊不可思議地搖頭。
“你不覺得他的反應處處都很反常?”
放走鄒景龍,讓薛隊與梁志徹底反目。薛隊認為交贖金的失敗對鄒景龍造成巨大的刺激,情緒激動的情況下,即使做筆錄,效率也會大打折扣。梁志則認為,綁匪剛拿到贖金,此時與當事人及時復盤,或許還來得及抓住綁匪。
“我們要有人性!”薛隊不愿和梁志爭論,想要一錘定音。“明早再做筆錄能耽誤多少時間?他什么態度,你看不到嗎?你以為把他強行留下,他就會配合?這樣只會造成對立!”
“講人性?好,從你的角度來看,鄒景龍是什么人?鄒景龍是精神脆弱,容易崩潰的人?如果是的話,他根本做不到現在這個位置,他不是一般人,薛隊!他在這發瘋,就是表演給你們看。”
薛隊雖然破案能力一塌糊涂,但人不糊涂。聽了梁志的反駁,他冷靜下來,這才想起梁志還是病號,立刻讓人端來椅子和食物,讓他慢慢講。隊內達成共識也很重要。
當杜飛拿來咖啡時,被胡敏攔了下來,薛隊才看到這位一直守在梁志身邊的女友。胡敏讓杜飛換杯奶,杜飛信服地立刻執行。薛隊則貢獻出自己坐的椅子給胡敏。被雄性荷爾蒙熏臭的辦公室一時間芬芳可聞,待得住人了。連一向憨直的杜飛也輕盈起來一般。梁志醋意頓起,故意掃興地咳嗽,搶回眾人的注意力,繼續他的分析。
對鄒景龍的懷疑就是這個時候提出的。不僅薛隊,小張也對此表示異議。杜飛好像也有意見,但他開口慢,被梁志及時阻止了。梁志提出他懷疑的根據:綁匪怎么知道他在后備箱?妻子隨時有被撕票的危險,他卻拒絕與警方合作?
“綁架案,兇殺案,第一嫌疑人都是配偶,其次是親屬。”梁志提醒大家不要忘了這個常識。
“綁架手法和挑釁方式,和尹夢欣案如出一轍。這一點不更像連環綁架案?而鄒景龍和尹夢欣完全沒有交集,最重要的是,尹夢欣被綁架的時候,鄒景龍還在BJ,這怎么解釋?”薛隊和小張讓杜飛插話。
“區別在于,這次綁匪要了贖金。”梁志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有沒有可能,綁匪意識尹夢欣家沒錢,不值得冒險,所以放棄了?”薛隊提出的這種可能的確存在。尹夢欣雖然是演員,但調查發現,她只是一個過了黃金期卻仍在末流的小演員,而且已經有三個月沒有接戲了。殘酷點說,在影視圈里甚至沒有掙扎的位置。綁匪綁架她時,或許是被“演員”的光環晃了眼。
“有沒有可能,鄒景龍是模仿犯?”
“不可能,尹夢欣案我們已經進行了新聞封鎖。所有細節都是保密狀態。”薛隊肯定地說道。
1組組長老何突然上前對薛隊耳語,他的舉動引起2組所有人的注意和反感。薛隊聽完點點頭,嘆息了一聲,說道:“梁組長,你要不要休息兩天?”
老何說了什么,讓薛隊說出這話?梁志堅稱不需要。
老何硬氣道:“我們已經聯系過海警了,交易的時候那片海上沒有船。薛隊擔心你太辛苦,出了幻覺。”
竟是這種結果,梁志目瞪口呆,可他明明看到漁網在動的細節。
一起新發綁架案中止了所有人的爭論。挑釁警方的方式與尹夢欣案、劉淼案一致,只要抓住綁匪,一切謎底便可迎刃而解。這一次,支隊全體出動,誓要抓獲綁匪。梁志自然不愿缺席,誰都勸阻不了,直到身體背叛了意志——腿已無法支撐他站起來——他才泄氣地放棄。從急救室一醒來,便趕來做筆錄,耗盡了他最后一點底氣。
幾分鐘的工夫,整個支隊人去樓空,只有胡敏陪著梁志留在辦公室里等消息。獨自面對胡敏,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漢子一下癟了,眼睛死定座機,不敢看胡敏。
“萬一抓到綁匪,我要第一時間知道。”
“嘁,他們還沒到現場吧?”胡敏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梁志繼續死犟地盯著座機。
“喂,梁組長,你工作好認真哦。”
“人命關天。”
“謝謝提醒,不然我還以為你是修電話的。”
“神經。這么晚了,回家吧。”
隨著胡敏進入視線,梁志的世界被溫柔的危險覆蓋,梁志比方才更加緊繃,身體都不自禁地挺直。座機的重要性實則是梁志逃避胡敏的重要關卡。
“你好像在瞄我哦,梁志同志。”
“沒有。”
“哦,我多情了,我以為你們都一個樣,沒見過美女,所以賊稀罕。”
“美女?大冬天的穿這么暴露,是正常人都會稀罕的!”說起胡敏穿的暴露,也不過是時尚短袖毛衣,但梁志對這很有意見,雖然理智提醒是自己封建了,但心里還是不痛快。尤其看到同事們笑瞇瞇的目光,心里格外生氣,頗與“財不可露白”有異曲同工之處。
“那你怎么不看?你是哪兒不正常?哪兒呀?”胡敏撒嬌地湊上來。
“別鬧啊,我盯著電話呢!別鬧啊!”
眼窩里那汪春意可真是好看,從中映出梁志死犟的臭臉,竟也不那么難看了。
“你笑什么?”胡敏嘟著嘴問,梁志徹底淪陷。
“兩個月沒見了,信息不過五條,你在干嘛?”終于還是進入了躲不開的正題。
“嗯,這兩個月,我辦了五個案子,有一個是立功的大案,加班時數也——”
“我是問你這些嗎?”
“啊?你沒問?”
胡敏賞了梁志一個白眼。胡敏的好脾氣是有限的,而且很短,而且好脾氣一般都是壞脾氣的鋪墊。梁志乞求小張或杜飛打來電話匯報進展,哪怕是串線的火警也好!顯然,全世界都與梁志沒有靈犀。
“我爸下周過生日。”胡敏鄭重通知道。
“那正好,我的加班費可以給他老人家買個貴點的……”送禮也是梁志的軟肋。他本是不會花錢的人,刑警這份工作更是沒有私人空間,干脆滅了對金錢的概念。
“稀罕!唉,來個干脆的,來不來?”
梁志搓著手說:“要是這個案子破了的話,我一定——”
“哪個案子?這個話我可聽了七八九個月了。”
準確說,也不過半年的時間。半年前,梁志第一次登門。那天勘察完罪案現場,時間已經晚了,警服都沒來得及換,穿著染有血污的警服趕到了胡敏家。好在胡敏已經替他備下了見面禮,不至于空手而至。但這不過是避免了其中一次的尷尬而已。已步入胡敏富麗堂皇的家,梁志簡直如民工進了皇宮。
胡父更是全程懶得看他,擺出明顯忍著厭惡的樣子,一開口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警察不都是遵守紀律的?怎么,第一次見面就遲到?”
梁志點頭哈腰地道歉,解釋遲到的原因。端上菜來的胡敏撞見這一幕,立刻拔刀相助。
“怎么不講紀律?人家偷你還是搶你了?當初人家救我的時候,下半宿了吧?你怎么不說‘喂,小伙子,到點下班了吧’?”
胡敏的話讓兩個大男人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番。
“怎么沒偷,偷了我的寶貝疙瘩。”胡父的話引起一陣的溫情,但也只一瞬,如果說胡敏至少在陰雨前能放晴五分鐘,胡父的松弛便是烏云里難得透出來的一縷陽光。“但救一次也不用以身相許吧?”
“生我一次也不用管我一輩子吧?”胡敏也毫不示弱,把湯碗往桌子上一墩,父女倆立刻拉開了針尖對麥芒的架勢。
“還有力氣吵,都不餓是吧?”胡母天降神兵,強行壓住了場面。
十幾年破案經歷,也算是見識過富豪、貪官家的奢華樣子,即便如此,讓梁志評價胡家,也是“大”,也是“奢華”。吃飯上的菜品,檔次,已不是簡單的家常菜,深究起來稱得上“宴席”二字。就連碗碟,乃至筷子架都毫不遜色,樣樣拿得出手。
鐘鳴鼎食,金碧輝煌,悄無聲息地碾碎三級警司最后的驕傲與倔犟。梁志不禁自問,他能給生長在這種環境下的胡敏什么樣的幸福?不禁佩服起童話故事里誓要娶公主的那些窮小伙們,他們的內心簡直強大到厚顏無恥的程度。
這半年來,梁志拼命破案,不斷立功,為下次登門攢下承諾幸福的底氣,但每當胡敏邀請時,他總是感覺沒準備好,仍不足以應對金碧輝煌的嘲笑。不知何時起,“破案”可悲的從積累自信的手段,成了逃避的遁詞。
“你破案的時候,就這點兒膽兒?”胡敏實在看不下去梁志的唯諾。
屋外傳來一陣激動的嘈雜,梁志仿佛聽到集結號,邁腿想出去看個究竟。
“組長!”杜飛猛地推開門,探進頭來。即使遲鈍如他,也感受到了屋子里的氣氛,識趣地退了出去。
胡敏只是看著梁志,等他給出回答,也不過是一句話,甚至是一兩個字的事。
“結了這個案,我一定去。”梁志說。
如果是指當下的案子,那么不用梁志出手,三分鐘后便出了結果。
這是一場拙劣的模仿犯罪,一個高中生為了逃晚自習去奔現,冒充父親打了報警電話。他完全低估了警方的數學信息追蹤技術。結果在小旅館里被警方狼狽逮捕。全隊士氣說不出的低落。
“喂!”梁志叫住不當一回事的高中生,問道:“你從哪兒看到的尹夢欣案?”
警方再次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代價。盡管他們與官媒和導演本人達成協議,但他們對自媒體為主的流媒體時代還是缺乏充分的認識。直到高中生在手機上給他們翻看成頁成頁的相關報道。
信息科的同事分析,在大平臺的限流下,這些信息的瀏覽量控制在萬級,對網絡來說,這實在算不上什么,但對保密信息來說,過萬的瀏覽量,無異于皇帝的新衣,讓聞者恥笑。
連警犬都垂頭喪氣地趴在地上的情況下,梁志低喃的判斷,已是聲如洪鐘。
“所以,鄒景龍可能也是模仿犯。”
片刻的沉默,無數的齒輪在各種大腦中轉動。
“讓1組來支援你們。”薛隊說。
“1組不會干吧?”小張立刻反對。
老何是薛隊的親信,也很努力,但結果總是差強人意,一年下來,沒一樣拿得出手的表現。誤抓導演這事,一定程度上也是他急于立功的心理影響的。薛隊讓1組加進來,究竟是打了什么算盤,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張,帶個兄弟去盯著鄒景龍,機靈點。”梁志急令道。
小張領命離開,路過梁志時,低聲叮囑,千萬不能讓1組進來。
支走小張后,梁志告訴薛隊,1組要是能馬下臉的話,他自然求之不得,這種案件自然人手越多越好。薛隊夸他拎得清,他勸薛隊沉住氣,誰都想速戰速決,但也要做好鏖戰的準備。
根據梁志的部署,眾人紛紛投入工作。路過辦公室時,梁志才想起胡敏。
已是半夜,胡敏已然離開,但在桌子上留下了從醫院開的藥。梁志記得出院時太過匆忙,沒有取藥,一定是胡敏趁他們開會,又返回去幫他拿的。盛藥的袋子里,有一張紙條,打開來看,叮囑他快把身體養好,下周好去見未來岳父。
梁志頓感掃興,隨手將藥與紙條統統丟進垃圾桶。過了很久,他才品出文字背后對他一周內可以破案的信心,但那時已然太晚,只留下懊悔的苦澀給他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