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廣場。
廣場中央立著一個偉人的紀念碑,那已經是三個多世紀前的聯邦第一任總統,確立聯邦體制基石的偉人。在巨型公司橫行今天,要說有什么他們無法掩蓋的東西,那就只有這位艾比納總統在人類歷史上留下如流星般閃耀的豐功偉績。
就連巨型公司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這位英雄般的人物終結舊日帝國的最后統治,殺死被冠以“馴星女皇”名號的人間最后一位皇帝,那公司本身也會不復存在。
艾比納總統在這個時代象征著最后的聯邦精神,象征著勇敢、進取、自由,以及一切新時代人們所愿的美好品質。
諷刺的是,他帶來反抗改變世界的精神,在今天也被操弄成一種麻痹、哄騙人們精神和意志的新“聯邦夢想”,這種騙局在天狼洲發揚光大,騙來一個又一個想要出人頭地的無知靈魂。
成功者成為被大肆宣傳的典范,失敗者群聚于廣場下,勉強度日。
天狼洲對烏克和莉芙的殘酷就在于,就算爬出深坑,也很難保證自己不成為廣場人群中的一員。
烏克站在路口沉默片刻,邁開步伐拐進巷子里一家酒吧里。
就在他身后明晃晃跟著幾個人影,烏克只當他們不存在。
他要在這兒見一個人。他們的房東,薩利在深坑里有幾棟房屋的所有權,但本人不住在深坑,是廣場上的一個“買賣人”
這個精瘦矮小的男人見烏克來,也沒有什么反應,坐在吧臺角落自顧自地喝著酒。
烏克也沒有多廢話,將一個錢袋放在他面前。
薩利抬起眼皮,諷刺地說道:“這里面是什么?不會是沾滿屎的廁紙吧?”
“房租。”烏克坐了下來,言簡意賅。
薩利動作幅度很小,用一根手指挑開紙袋的封皮。
“這段時間欠下的房租都在這兒。”烏克低聲說道。
“這我倒是沒想到你還想著還,如果沒有安全局這次行動,恐怕你已經從天狼洲徹底消失了吧?”薩利挑眉道。
“沒走成嘛,生活總要想辦法過下去。”烏克說道:“這也要歸功于深坑底層的房子租價便宜,攏共三個月的費用倒是能年前還上。”
薩利卻是把錢推了回去,灌了口酒說道:“威廉姆斯先生早些年幫了我不少忙,在你們兄妹窮困潦倒的時候我才會幫你們一把。
但你這個人心思重,心里想著什么事兒我是看不明白。給你安排好點的住所,你說不要,要閉著早年家父留下的仇人,躲在深坑正好。”
“要給你找個謀生的差事,你也拒絕,說你有更好的出路。”薩利恨鐵不成鋼地道:“這幾張鈔票我本就看不上,郵件里說我遲早收拾你,是因為我恨那威廉姆斯先生的長子就這么自甘墮落,像個廢物。”
“我明白。”烏克代入原主的身份,誠懇地說道:“這么些年來,如果不是您的庇護,恐怕我們在深坑生活,遇到的麻煩要比現在多上幾倍。”
薩利忽然嘆了口氣,說道:“你還年輕,按俗話來講那回頭是岸,我理應幫你,可今天不行。”
烏克揉了揉眉心,說道:“我可以不要基本的工錢,混上一個溫飽就好。要求可以比廣場上的人還要低。”
此時門口的風鈴被挑動,清脆作響,先前一直跟著烏克的幾人坐在里邊,什么也不做,只是盯著烏克。
薩利看了眼他們,又把錢推回去了一些,憐憫地道:“在下城混,有些人能惹有些人不能惹,有些該低的頭還得低。”
烏克神色很平靜,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這段時間以來,他除了尋找原主留下財產的線索,還在尋找一些能養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是從與松格見面以來,就有人固定監視著烏克和莉芙。
他們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跟著烏克,就能保證他在下城區寸步難行,什么也做不成。
他碰了數不清的釘子,到最后連一點希望都沒找到。
最后還是莉芙告知了這位房東與威廉姆斯家的關系,烏克才抱著最后嘗試一次的心態來到此處。
現在看來,威廉姆斯夫婦早年留定的恩情還是抵不過現實的壓力。
烏克拿回那袋錢,站起身說道:“真讓人覺得遺憾。”
薩利話中已經藏有隱喻,烏克還是想問得更清楚一些:“方不方便透露一下,您口中那不能惹的,是天上還是地下?”
無論面對天或地,這個小有名氣的中間人都只能緘口不言。
烏克了然,轉身離開酒吧。
他站在外邊,點了根煙。
距離他被保釋出獄已過了十天時間,這十天以來烏克嘗夠了路被堵死,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滋味。而且距離松格承諾的一周時間也超了三天,他的物品依然沒有被追回。
盡管所有人都諱莫如深,可這箭頭的指向在烏克看來再明顯不過了,如果安全局要秋后算賬,用不著這么拐彎抹角的,直接找個借口把他抓了了事。
只有在下城顧及表面上照顧下等人想法,給足人選擇余地的公司才要用些“體面”的方法讓人“自愿”地選擇公司想讓人選的選項。
“看來不管天和地,人是總得選邊站。”烏克語氣諷刺,自言自語。
既然不能保持純粹的中立,那不如選看著相對不那么有害的一邊,盡可能地斡旋,兩不得罪。
烏克妥協了,他在下城拗不過公司。
他邁步緩緩走向跟蹤自己許久的那群人,他們冷冷地注視著烏克,兩方接近時,烏克主動開口:“幾位,這段時間真辛苦你們跟著我,晝夜不分的,總不能再繼續下去吧,十天,二十天,一個月,還是按年為單位?”
“你多慮了,只是恰好我們跟你順道。”其中一人哈哈一笑,說道。
“那這順道也太巧了,不能再這么巧下去了。”烏克微微笑著說:“我應該用什么方式向那位先生低頭?”
“早干什么去了?”那人笑的很滿意,微諷刺地搖搖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尋呼機。
這可是老古董,一次性用品,甚至無法和終端對接,上面也只有一個號碼。
越原始的東西就越難追蹤。
等他們離開,留下烏克站在原地,到臨門一腳,他反而有些猶豫。
片刻過后他才決定按下那個按鈕,聽著那邊機器里傳來的呼叫鈴聲,烏克等待著。
那邊傳來言簡意賅的:“說。”
烏克剛要張嘴,突然他的終端收到了一條消息,發件人是莉芙。
這條信息更加簡潔,里面只有一個單詞: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