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斯這時沒什么興趣去一個個清理海軍。

驅逐了對方后，他便控制著海妖塞壬號，嘗試從巖縫中脫離。如此來回數次，不斷震蕩。終于像從夢魘中醒來，海妖塞壬號從石縫中掙脫，背對海底山脈向外駛去。

“感覺怎么樣，查拉梅？”維斯扶著查拉梅坐起來。

“應該死不了。”查拉梅回道，“甚至感覺不到疼。不過說實話，我還是覺得疼一下比較真實。”

“沒事兒，等會兒回了君臨號，你就會疼了。”

維斯說著，抬頭朝著上方看去。無論上方發生了什么，一切都該結束了。維斯迫不及待想看看，一艘三級艦的火力水平。

值得一說的是，海妖塞壬號發射的還不是這個時代多用的實心彈，而是會爆炸燃燒的‘開花彈’。

海妖塞壬號朝著水面上方逐漸上升。

——也就是從此刻，災難開始了！

起初，沒有人在意這場災難。它只是一塊掉落的石頭，一只從土里鉆出來的尸鬼，一條地面裂開的縫隙。直到這一切，與每一個人息息相關。

就算身處船長室，維斯仍能夠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況。

方才還封鎖著海妖塞壬號的‘五指山’從某條裂隙開始，大概是由于船只的掙扎脫離，忽而一點點斷裂崩潰，直至轟然崩塌。

簌簌的落石如雨，密密麻麻地砸向地面。山石滾落，尸鬼崩折。

海妖塞壬號就那么在原地逗留了一小會兒，整面大陸架便倒塌了一半。如果說這還只是與我無關的山崩地裂。隨后出現的地底漩渦，便與維斯和海妖塞壬號的命運緊密相連了。

那條裂縫，只一個眨眼的功夫，便崩塌碎裂成了深不見底的漩渦，螺旋形成的瘋狂吸力如貪得無厭的饕餮般試圖將身邊的一切，尸鬼，石頭，乃至海水，都吞噬進去。

如果從遠處看此刻的場景，大概只能用山崩地裂，世界末日來形容。

這突然的變化遠遠超乎了維斯的預期。

他加快了船速向外逃離。

這一刻，維斯倏忽間想起了海軍此行的任務。那些家伙來這里并不是為了阻止維斯或者要奪取海妖塞壬號。海軍從一開始的任務，應該就是要完成這已進行到最后一步的事——把海妖塞壬號從石縫里挖出來。

…………

起初，沒有人在意這一場暴雨。相比于逼近的船只，轟鳴的火炮，手持彎刀叫囂著要殺死你的敵人。一朵浪花，一陣海風，抑或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都顯得那么溫柔無害。

直到十數米高的浪潮迎面而來，愈演愈烈，直至成為毀滅一切的滔天巨浪。

海上的戰斗總是比陸地來得拖沓。船只移動，火炮發射，接駁跳幫。君臨號與敵人都戰斗了幾個小時，終于是進入到短兵相接這一步。

血璽張開后，君臨號的水手壓倒性地對敵人進行了一輪屠殺。

但這樣的情況難以持續，敵人會繼續遠程槍炮交火，而血璽的效果支持不到第二波。馬爾特不知道維斯什么時候會返回，他又能否支撐到那一刻。

薩寧·賽特就在這種混亂中，抓著不知誰丟下的鉤鎖，爬上了寂靜號的甲板。他躲過一名海盜揮來的刀鋒，目瞪口呆地看著海盜被人殺死，又連忙向另一人擺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在寂靜號水手反應過來以前，薩寧便從另一邊繞過去，一路上躥下跳地來到船頭控制船舵的諾蘭身旁。

“我們得離開這兒！”薩寧朝著諾蘭大喊。

但諾蘭好像沒聽到他的話，只是古怪詫異地看著薩寧，嘟囔著：

“薩寧，你怎么會在這兒？”

“你別管我了！”

薩寧急得直跺腳，指向另一邊的浪潮，“馬上這浪頭就過來了！我們得趕緊跑才行！”

諾蘭順著薩寧指的方向，也看到了那還不過幾米高的浪，臉上浮現起困惑與遲疑的神色。他不知道這浪是海底山峰崩塌，導致水面波動引起的，只是思索著道：

“我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

“……你這個白癡！”

薩寧·賽特就差滿地打滾了，他哀嚎怒罵著，“等這浪過來，我們一個都活不了！你還有心情想這些事情！”

諾蘭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卻見薩寧已經跑到船舵旁，開始調轉船頭逃離戰場。

諾蘭這下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該干嘛了，上前與薩寧·賽特爭奪起船舵。

“滾開，薩寧！不然我就砍死你！”

“那你砍死我吧……”

薩寧·賽特也是滾刀肉，一點也不帶慫的，狠狠一下撞在諾蘭腦袋上，把對方撞得七葷八素。

實際上，這樣的爭奪是否有意義還不好說。因為浪潮來得很快，方才兩人對話還是幾米高的海浪，眼下已經長大了好幾倍，以超乎尋常的速度朝著這個方向撲來。

這個時候，就是再專注于殺敵的人，也意識到了情況不對。方才還拼死搏殺的雙方，此刻都放下了武器，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烏壓壓從頭頂壓迫而來的浪頭。

巨大的風迎面呼嘯而過，拉扯著人的面皮，足以讓人窒息到失去意識。

馬爾特站在船頭凝視著攜不可匹敵的威勢而來的滔天巨浪，一時間也是迷茫到大腦空白，不知道該做什么來抵抗才有意義。

洶涌的海水上下顛簸，整個海面都如同沸騰一般翻滾。

一艘艘小破船和落葉一樣被輕易撕碎，折斷，沒入水中不見蹤影。其上的海盜和水手則更是像落入水中的螞蟻，從頭到尾連個影子都沒露過。

對于海洋而言，人類比螞蟻更加渺小。

當這陣浪潮高高涌起，把船只一艘艘拋高時，只有珞珈女神散發出一道肉眼可見的白色光芒，庇護著君臨號，竟保護著這艘船沒有被海浪打翻。但隨著浪頭落下，君臨號也不見了蹤影，生死未卜。

而當浪頭一路洶涌，來到羅德角海岸時，方才幾米高的小海浪，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堵上百米高，無可逾越的高墻。

海灘上打撈沉船黃金的人，此刻再顧不得財寶，轉身就背對海浪，尖叫著試圖逃得越來越好。

海浪速度依舊，完全沒有加速去捕捉那些倉皇逃跑的人群的意思。

伊比利亞的胡安上校從自己棲身的帳篷里走出來，突然看到高得直達天際的海浪，只來得及喊出一句，“我的上帝……”，便被瞬間吞沒。

海浪拍打在羅德角海岸，如同狠狠給了這片土地一耳光。

當它從大陸上退潮時，一切土地之上的附著物，無論是樹木，雜草，還是人類，巖石，都被清洗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一片殘破和不堪，等待著后來的人踏上這片土地，發出驚嘆和困惑。

這個時候，海底的狀況要比水面平靜一些，但也不多。

簌簌落石如雨，形成一顆顆炮彈向著下方墜落。

海妖塞壬號畢竟是幾十米長的大船，想要完全躲開這些落石是不可能的。每一次砸擊，都像是尖針刺進勒維斯的心臟。

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維斯所面臨的更麻煩的事情是，海底那道縫隙形成的漩渦愈演愈厲，正將身旁的一切吞噬，最終仿佛連光都無法逃脫。

一開始海妖塞壬號還能緩慢地向外挪動，到了這時，不僅寸步難行，更是一點點地向著地底滑落。

維斯幾番掙扎后，也是放棄了幻想。直面現實是一種智慧，但也是一種痛苦。維斯此刻根本不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在方才，他還為契約了海妖塞壬號而覺得慶幸，而現在的形勢已經要將他推向地獄了。

如果海軍的目的，是制造眼前的這場災難，只能說他們已經成功了，而維斯無意間成為了他們的幫兇。

至于海軍那瘋狂的，滅世的真正計劃，維斯要到兩個多月后才能知道真相。

他轉向站在一旁的查拉梅，思索著眼前的處境，道：“查拉梅，你聽我說，現在我們的船正在向海底墜落。一旦掉進漩渦，就是海妖塞壬號也會被撕碎。

我有辦法可以逃離這里，但你……”

查拉梅緊緊抓著木床邊緣，朝維斯坦然地笑了笑，道：“死亡是士兵的歸宿。這已經不是說話的時候，你走吧，船長！”

維斯搖了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說，徹底沒有辦法，我也只好拋棄你。但現在還沒到那種時候，只是你恐怕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辦法做人了……”

查拉梅愕然地看著維斯。這種時候了，維斯肯定不是和他開玩笑，但查拉梅不理解維斯的意思。

一份契約書閃光出現在維斯手中。

“用你的血完成這份契約，查拉梅。”維斯命令，“等過了這件事，我再給你解釋。”

查拉梅臉色一凜，沒再多詢問，只是老實的達成契約。他隨后明白了維斯的意思，一時不知該做何感想。

“兩個月后見，查拉梅！”維斯向查拉梅行了一禮。

查拉梅站起身來，身上的傷勢眨眼間便完全好轉。他也朝著維斯行了一禮，道：

“兩個月后見。一路順風，船長！”

“蒙多，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個咒語要在人前喊出來真是尷尬，但這時哪兒還顧得了這個。

海妖塞壬號在巨大的漩渦吸力下寸寸崩壞，維斯的身影在這之前化作一道白光閃現，從海底消失。

他腦海中的最后一個念頭，是那句第一次遇到耶夢洛德時想到的話：

“所有人，都會死。”

…………

（第一卷，覆潮之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