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溫抓緊膝蓋：“……他們救了我，麥恩太太在我三歲的時候接收了我。”

女巫馬上反駁了她的話：“任何一家英國的孤兒院都會接收無父無母的孤兒。”

萊克里絲翹起二郎腿，她隨意的姿態對比布朗溫抱膝蹲坐，顯得強大又有壓迫。

女孩語調不變回答：“她讓我活了下去，當時麥恩太太已經打算關閉孤兒院，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孤兒院的孩子太多了。”

“收養你的時候，孤兒院一共有四十三名孤兒，對一位老修女而言，確實是非常大的負擔。”

萊克里絲點頭。

布朗溫慢慢地訴說：“她讓我活下去，還讓我沒有能力自保的時候，能夠有遮風避雨的地方，即使她沒有養活我們所有人的能力，也愿意接納沒有父母的孩子，她從不打罵虐待孩童，還會制止暴力事件的發生。”

布朗溫口中說著這些話語，看起來卻沒有情緒波動，就像說他人的事情。

萊克里絲挑眉道：“僅僅只是這樣的話，你可以給她一筆錢——我想你有能力獲得，從你的工作履歷來看。捅煙囪、賣花、除草坪、送信、投遞報紙，幾乎所有工作你都愿意嘗試，并且完成得非常完美，你的雇主都給予你很高的評價。”

萊克里絲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來，上面寫了密密麻麻的手寫體，室內昏暗的煤油燈下，布朗溫看不清具體內容——她也不識字，看習慣印刷體的女孩，乍一看這些連體字，連ABC都看不懂。

布朗溫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答應過麥恩太太，我會照顧她，也會照顧孤兒院的其他人。”

“只是因為這個？”

萊克里絲有些驚訝。

“這就足夠了。”

布朗溫抿唇。

這個時代和她所熟悉的截然不同，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在艱難求生。她看到過2歲就被父親帶著工作的蹣跚孩子，看過12歲就抱著孩子的年輕母親，也望見過白發蒼蒼的老人潛入下水道掏出惡臭的物體。

在這里沒有人類的尊嚴，也沒有幸福與安全。

每一天，都會有人因為各種原因死去。

孤兒院里的孩子也會因為莫名的疾病死亡，麥恩太太每送走一個孩子，就會把自己關在懺悔室中一整天。

那時，布朗溫總能從里面聽到老人壓抑的哭聲。

太多的苦難與太多的悲劇存在于四周。

她與這些人沒有關系，也沒有義務。但日復一日下，孤兒院每況愈下，老人的身影愈發佝僂，行走在道路上麻木的人群，都在刺痛著布朗溫。

她重活一世，難道就是為了讓自己茍延殘喘下去？

在這種狗屎一般的世道上。

她四歲就靠自己的能力賺到了錢，但是一開始布朗溫只給自己。

她吃得很飽，一丁點兒也沒帶回去，她回到孤兒院看到的是瘦骨嶙峋的同伴。

布朗溫找借口自己在外面被欺負，所以什么都沒有拿回來。她得到的不是責罵，而是麥恩太太撫摸她的頭發，給她遞過來只有表面漂浮些許油花的肉湯。

那是孤兒院病號才有的待遇。

第二天，布朗溫就帶回了自己爬煙囪賺到的錢換來的食物，一小塊黑面包——摻雜了木屑。

老修女穿上了自己珍視的衣服，鄭重其事地找來廚師和孩子們，一起向主祈禱然后平分面包。

黑面包里的木屑，啃起來割喉嚨，布朗溫卻沒有丟掉，而是看著一張張笑臉，硬生生吃了下去。

那一頓飯她不記得味道到底如何，只記得淚水順著自己的臉頰滑落。

也許有些時候做什么事情，就是不需要理由的。

她過去的教育總是告訴她，鋤強扶弱、保護弱小、尊老愛幼。

當布朗溫逐漸長大走上社會，她也習慣了冷漠，習慣了面對他人的危難避之不及。

但不該是那樣的。

如果麥恩太太因為孤兒院的困難不接收她，布朗溫會在運用能力前變成英國死亡的兒童中，毫不起眼的一個數字。

如果其他孤兒們不是看她年紀最小而照顧她，布朗溫也會死在某次發燒、某次受傷、某次饑餓。

但她被貧窮又互相努力扶持的孤兒院拯救了。

所以輪到她撐起來這個“家”了。

布朗溫一言不發，只是看著地面。

萊克里絲看著女孩的模樣，久久地注視著，然后笑了。

“恭喜你，通過了最后的考驗，你現在愿意做回我的孫女了嗎？”

布朗溫不為所動，只是陳訴：“為什么你會這時候找上我。”

女巫望著她，溫聲說：“我尋找你父親也花了很長時間，前幾年，我才知道他死亡的消息……然后我才知道有你。”

“從整個倫敦的孤兒院中篩選人，對巫師來說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萊克里絲的語調愈發柔和，她放下腿，身體前傾。

“你還記得你的父母嗎？”

“不。”

布朗溫搖頭。

她雖生而知之，但那早就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這些年她忙著養活自己和孤兒院的口子們，早就遺忘自己此世的父母。

血緣即使存在，沒有任何感情基礎，也和陌生人無異。

布朗溫畢竟不是真正的孩子。

“這樣啊……”

萊克里絲臉上顯出失落來，但很快振作了起來。

“你拋棄了父親是嗎？”

布朗溫突然的話語讓女巫臉上的表情僵硬。

“看來我說中了。”

女孩一成不變的語調，此刻卻像尖刀，扎進了女巫的心口。

“不……不是我拋棄他……而是魔法界拋棄了他。”

萊克里絲的聲音很低，低到近乎是呻吟。

白發藍色眼眸的女孩，注視著捂住臉的女巫。

痛苦的低聲從強大的女巫口中發出。

“他是啞炮……沒有魔法的人……通常會被這么稱呼……所以他出生后沒多久……就被我當時的丈夫，丟了出去……”

布朗溫聽著萊克里絲懺悔一般的話，她臉上沒有表情，心臟卻揪了一下。

這是陌生人的事情，但冠以血緣的名字，似乎就變得不同了。

“我和前任丈夫大吵了一架，離婚之后恢復了姓氏。然后把他撿回來養大……但是他在十六歲時候離家出走了，因為我是巫師，他不是……你的父親是個倔強的孩子，不愿意接受自己不會魔法的事實。我找不到他……他在麻瓜那里失蹤了，到處都是戰爭，我找不到他……”

萊克里絲深深呼吸，但淚水還是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