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說,遠山真葉真的在乎一部手機的錢。
姐姐涼子的每月工資,足夠姐弟倆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若是再加上遠山真葉轉正成為心療科正式心理醫生后的工資,姐弟兩人完全可以靠著工資維持體面的中產階級生活。
也不是說,真誠是最大的必殺技。
在一位入職20多年的老刑警面前,試圖掩飾個人情緒的舉動毫無必要。
遠山真葉在思考。
小宵切敏郎對于姐姐涼子,以及他的態度,很難用“這是刑事部部長的職責”來解釋。
一個多小時前,這位號稱“為平成刑警正名”的中年男人,通過姐姐天野涼子告訴他一句“年輕人,就該狂妄”。
當時遠山真葉正坐在休息室內,逗弄著醉酒熟睡的小護士宮野夏花。
當時青山不二郎還未進入休息室內。
這似乎說明,小宵切敏郎是有“警察線人”在宮野家莊園內,在青山不二郎身邊,可以提前預知到莊園內發生的事情。
而且,來自小宵切敏郎的提醒,極有可能是經過深思熟慮而非倉促的決斷。
那么小宵部長提醒他“要狂妄”,目的是什么呢?
遠山真葉眸光閃爍,內心思緒沸騰。
從事情經過來看。
他反揍了一頓青山不二郎,在網絡媒體前展開一場推理秀,青山則作為案件嫌疑人被拘押逮捕。進入警視廳后,他迅速被以“正當防衛”為由釋放……
從事后結果來看。
遠山真葉在網絡中的知名度迅速提升;他與青山不二郎算是結下了仇恨;有可能得罪于“一門三首相”的青山家族;他似乎被迫“站隊”到了,給出“正當防衛”理由釋放他的那位警界大人物立場上。
……
遠山真葉通過今晚在宮野家宴會中的見聞,對于當年父親殉職一事有三點發現:
一是當年父親死亡,可能并非是因公殉職。
二是當年負責他父親因公殉職案件的宮野太郎,可能在案件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
三是青山不二郎的挑釁行為,可能源自于青山家族某位大人物的情感變化。
……
所以,一個可能的猜想就是:
小宵切敏郎與遠山真葉的父親天野拓哉,或者母親遠山離,存在某種“利益、情感關系”。
所以,今晚小宵切敏郎提醒他“要狂妄”的目的。
可能是為了針對當年案件中涉及到的宮野一家與青山一家?
聯想到小宵切敏郎的第一次提醒,“要小心宮野一家”,遠山真葉眸光微縮,忽然發覺今晚遭遇的一切事情,都在小宵切敏郎的“提醒之內”。
辦公室內,安靜了片刻。
小宵切敏郎先是沉默了一下。
進而沉默了許久。
直到窗外懸掛在天幕的彎刀似的月亮躲過幾朵黝黑的烏云,重新灑落下朦朦淡淡的月光。
這位刑事部部長才開口,嗓音略有些飄忽不定地響起:
“賠償的事情,稍后佐藤理事官會與你商討。”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事情想問了?”
遠山真葉直視著刑事部部長,直接問道:
“你之前提醒我,‘要小心宮野一家’,現在是不是可以給出理由了?”
“你認為呢?”小宵切敏郎從辦公桌柜子里取出一根雪茄,只是嗅了兩下,似乎只是想感受著香煙獨有的味道,想借著香煙提神。
“我從涼子那里得知,宮野太郎是負責當年我父親天野拓哉因公殉職案件的警察,后來因為你的提醒,因為那一句‘小心宮野一家’,我選擇接受宮野夏花的邀請,參加宮野直司的升職宴會。”
遠山真葉身體前傾,注視著小宵切敏郎的神色變化道:
“在宴會中,宮野太郎對我抱有明顯的敵意;在宴會中,青山不二郎對我接連挑釁;也是在宴會中,你對我有了第二次提醒,‘年輕人要狂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一直在追查當年我父親因公殉職死亡的真相吧?”
沉默。
長久的沉默。
小宵切敏郎看著遠山真葉,過了許久,忍不住搖頭失笑。
隨后他放下雪茄煙,感慨著打破沉默:
“當年你爸爸天野拓哉,是想讓你成為一名刑警的。只不過,離姐她……”
遠山真葉的母親,叫做遠山離。
話音停頓了一下,小宵切敏郎岔開了話題,說道:
“我確實在這23年中,一直追查著你父親當年死亡的真相。”
“23年?”遠山真葉眉頭微挑。
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小宵切敏郎笑著問道:
“如果有一天,你的姐姐天野涼子被警方宣布因公殉職,但是你卻知道這其中隱瞞了很多真相,你會覺得23年的時間很長嗎?”
遠山真葉搖頭,回以理解的目光。
用一生的時間追查真相,時間都不夠的。
“還有其他問題?”小宵切敏郎嘴角微微扯動,身體后靠著椅背。
遠山真葉本想詢問這位刑事部部長與他父母的關系,只是話到了嘴邊,卻是換成了“23年來,有什么重要發現嗎?”
小宵切敏郎點了點頭,語氣無不蕭索地笑道:
“當年的兇手,都成了如今顯赫尊貴的大人物。”
“比如?”
“現在你過早知道真相,知道了兇手是誰,并不有利于接下來的調查。”小宵切敏郎看了他一眼,道,“再者,刑事警察偵查辦案,是要根據現實證據,懷疑,并不代表著事實。”
那就是你也不知道兇手是誰了……遠山真葉緩緩呼吸著,“我可以知道什么?”
“當年的舊案,不必急于一時。”小宵切敏郎搖頭拒絕了繼續深入這個話題。
“你讓我‘小心宮野一家’,是對宮野太郎有所懷疑?”遠山真葉想了想,換著角度問道。
“當年負責案件的警官,自然是第一個要被懷疑的。”
“那么‘年輕人要狂妄’,是什么意思?”
小宵切敏郎看了看窗戶外被烏云多次遮蔽又不斷散發出光芒的彎月,嗓音低而不沉道:
“離間。對于當年犯下罪行的兇手們,信任這種東西是要比上帝的恩賜還要珍貴。”
離間……
果然,青山家族也有人參與當年父親天野拓哉殉職案……離間的意思,就是離間宮野一家與青山一家的關系……遠山真葉思量著這短短一句話帶來的信息量,就聽見小宵切敏郎繼續說道:
“在東京都,只有男人才有資格坐上牌桌,開始人生與家族的角逐。”
“你還年輕,或許不相信2018年的東京,為什么還有這種封建時代的性別歧視。但是你母親努力20多年,即使成了東京都法律界名聲最盛的名牌律師,在那群人眼中,依舊是沒有資格坐上牌桌。”
“現在,你的姐姐也不相信。”
不知是感慨著母女兩人是如出一轍的性格,還是感慨著東京這混雜著封建與西化的社會環境,小宵切敏郎嘴角翹起卻不見笑意:
“宮野太郎想要將宮野一家傳承下去,光靠著兩個孫女完全是不夠的。幸運的是,他的大孫女宮野夏花給他挑選了一位相貌、才能、人品都過得去的孫女婿,當然最關鍵的原因,還是這位孫女婿,竟然會是天野一家最后的男人。所以無論如何,在沒有徹底對立破裂前,宮野太郎對你的態度,可以簡單概括為‘善意’。”
“至于人丁興旺的青山家族,有人在三個月前,就從水原薰那篇《雪國列車謀殺案》中了解到了你,想要拋出橄欖枝卻沒有合適的機會,在這種態度曖昧不明的狀態,青山不二郎嘗試了兩次,想要打破那人對你的猶豫不決態度。第二次就是今晚這次挑釁。”
利用我讓青山與宮野兩家產生間隙隔閡,怎么聽著你有點得意的意思……遠山真葉心中吐槽一句,隨即又與辦公室的環境一樣,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小宵切敏郎雙手交握放于桌面,身體后靠著椅背問道:
“不好奇,今晚毒殺案件的兇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