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冬陽和白澤繼續向山上攀爬，兩個都累得氣喘吁吁，白澤是不適應人身的局限性，而夭冬陽則是覺得獸身過于笨重，質量越大慣性越大，每爬一下她都害怕自己滾下山去，嚇得大汗淋漓。

第五閻羅殿。

進入大殿后，白澤再度呈遞上城隍路引給到包拯閻羅王，并又講述了一遍想要換回靈魂的迫切心情。夭冬陽在一旁聲情并茂的應和著。兩位一逗一捧的就好似在說相聲。

可惜面對的是向來以清廉剛正、懲善除惡聞名的第五殿閻王包拯與察查判官陸之道，二鬼官檢查完路引，便喊來鬼卒派去第一殿秦廣王處詢問是否通引無誤，這里鬼卒的效率可比鬼門關高多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回來復信，得到確切消息后，綠臉紅須的陸之道便馬上起身，衣玦搖擺，將夭冬陽和白澤帶去了望鄉臺。

有了前面的坎坷繁瑣，誰都沒有料到此番會如此順利，一人一獸喜出望外。

望鄉臺位于第五殿側殿，一座古樸的土高臺懸浮于空中，側殿沙土飛揚，險些迷了眼。陸之道雙足站定怒目直視快手掐了個訣，施展法術，隨即便自上而下不知從哪里降下了一排青石制成的階梯，直通空中高臺。

一人一獸一鬼踏上石階，站在高臺之上，沙塵減退，才看清望鄉臺的全貌。之所以說能看清全貌，是因為望鄉臺確實并不大，只是的建造結構相當奇異，在下面還并看不清。這高臺上寬下窄，面如弓背，背如弓弦平列，站在上面看起來就像是巨型沉浸式球幕IMAX放映廳，不同的是沒有座位，以及腳下踩的是土地。

站在這個浮在半空中的“思故放映嶺”之上，心之所想，無論前世今生，皆可高清三百六十度全無死角望見。但每個靈魂于此，只可觀見自己的過去，無法看到他方的際遇畫面，唯有陸之道能查看所有靈魂的過往歷程，記錄相關信息在案，察查因果善惡。

就是這樣夭冬陽望見了自己的前世。

一座郁郁蔥蔥的高山之上，于山上的開闊平地，晨曦初露，天邊泛起了第一縷曙光。

三五成群的部落人們在各自的居所走出，皆身穿素凈而整潔的麻布衣衫，聚集在一個圓柱形的寬數丈、高數尺的黃土與石塊堆砌而成的祭壇四周。祭壇的周邊還有一些繪制上去的神秘符文圖案，她看著卻莫名熟悉，地面上擺滿了彩色的石頭和貝殼。

黃帝身著一襲由獸皮制成的長袍，上面繡著部落圖騰和天地神靈的圖案，頭戴一頂插有長長羽毛的頭飾，威嚴而莊重。他率領著部落的長老們緩緩走向祭壇，人們的神情皆神圣非常。

她，此刻就站在祭壇前，臉上涂著彩色顏料，身著色彩斑斕的法衣，法衣上綴滿了貝殼、骨珠，手中緊握著刻有和祭壇上類似符文的陶塤，看著好似一位巫師，微皺眉頭，面容嚴肅。

陶塤，正是夭冬陽從小學到大的樂器，也是她大學時主修的樂器之一。據媽媽說，是抓周時抓到了它。原來一切竟早已埋下伏筆。

前世她的面容與現世的自己神似，五官細看其實并不相像，只是神態與氣質讓她一眼就知道，那就是過去的自己。

如果肉身的七魄并不相同，只共享三魂，她會產生錯亂，不知今日的自己，究竟還是不是過去的自己。

隨著黃帝一行人的臨近，巫師們開始奏響祭祀的序曲。她也吹奏起了手中的陶塤，清靈而悠長的音調，仿佛穿越了時空來到了夭冬陽的面前。緊接著，用牛皮蒙制的大鼓被敲響，沉悶的鼓聲如同大地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回蕩在整個祭祀場地。

隨著“咚！咚！咚！”的震顫與回響，夭冬陽的腦海中如幻燈片一般，一篇篇、一張張地在閃現古老的記憶碎片。

她前世是黃帝宰輔——天老的女兒，名叫祈音，是一名巫師。

祭祀活動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夭冬陽看到白澤就站在人群的不遠處，觀望著黃帝所在的方向，黃帝正面向東方登上祭壇，念誦古老的祭詞。彼時的白澤，還沒有現在龐大的體型，看起來似乎還在成長之中。

隨后部落的青壯年們將用繩索牽引著的牛、羊、豬牽上了祭壇，白澤微微幾乎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但還是被夭冬陽靈敏地捕捉到了，他到了這一步，便轉身進了樹叢之中，沒有再繼續觀看祭祀。

她的前世——祈音，和其他巫師分別走上前去，用蘸有特殊草藥汁液的樹枝輕輕灑在牲畜身上，口中念念有詞，轉圈圍繞進行著凈化與祈福。之后便是勇士們手起刀落，將牲畜宰殺，祈音將鮮血收集在特制的陶碗之中，并將一部分灑在祭壇之上，以饗神靈，將另一部分則涂抹在部落圖騰的象征物上。

部落的婦女們手捧裝有谷物和鮮果的容器，緩緩走上祭壇。她們將谷物和鮮果整齊地堆放在祭壇的中央，形成一座座小山丘般的形狀。然后，祈音從黃帝手中接過一支燃燒的火把，將火把放置在谷物和鮮果堆下。火焰迅速燃起，起初是星星點點，而后越燒越旺，祭品在火焰中逐漸化為灰燼。滾滾濃煙升騰而起，直上云霄。

在祭品焚燒的過程中，部落的舞者們開始在祭壇下翩翩起舞，祈音則一邊吹奏陶塤，一邊在祭壇之上舞動。不同于剛剛吹奏祭祀序曲的空靈悠揚，此時的吹奏的陶塤聲音裊娜悅耳，仿若于清幽之中給人以心靈的潤澤與慰藉。

祈音時而伸展臂膀，如同飛翔的鳥兒，時而彎腰曲背，就像風吹過草地，張揚而夸張地模仿著大自然的動作與現象，身上的獸骨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充滿了原始而古老的力量。

祭品焚燒殆盡，火焰漸漸熄滅，只剩下一堆余燼。祈音走上前，仔細觀察灰燼的形狀和分布，隨后便是和其余的巫師們共同討論著神靈的旨意與預示，由巫師首領告知登上祭壇的黃帝。黃帝對著天空與四方鞠躬行禮。

站在一旁的祈音，張望著剛剛白澤離開的樹叢。

夭冬陽好似可以與過去的自己產生連結，祈音對白澤有很多的好奇，但他們之間還并沒有任何交集。

既然沒有交集，那是如何產生的前世因緣際會？

夭冬陽站在望鄉臺，腦子里思考下達著全新的指令——祈音與白澤的因果在哪里？

“球幕”畫面如旋渦般旋轉，竟來到了夭冬陽萬萬沒想到的、剛剛才路過不久的黃泉路上。

祈音渾身是血地游蕩在黃泉路上，面容呆滯，動作機械而僵硬，大霧彌漫，茫然中看到了兩團光，祈音仿佛被磁力吸引般跟了上去，跟了不久，其中一團金色中紅、藍交織流動地三色光最先走近了她，淡金色的光緊跟其后，光芒中漸漸展露出黃帝的面龐，他的身側原來是白澤。

黃帝開口：“汝乃祈音乎？祈音？何故猶在此徘徊不去？”

“啊...啊...啊......”祈音太久沒張過嘴已經忘記了要怎么說話。

黃帝對一旁的白澤說道：“此乃宰輔天老之女也，十年前命殞熊口，竟未知其魂尚在此徘徊。”

“恐其陽壽未終，故于此徘徊以消磨，待其亡時至也。”白澤思考了一下回道。

祈音一直跟在黃帝和白澤的身后，直到了忘川河畔。黃帝踏上了擺渡船，而祈音卻被靈魂擺渡人攔下，“無渡資之魂，恐難乘船渡水。”

被攔下后，祈音想也沒想，抬腳就要踏進忘川中以魂涉水過河，白澤將她拉回了岸邊，“忘川之水，含劇毒，能蝕靈魂。一旦涉之，永無登岸赴輪回之機。汝且候于河畔，待吾返人間，焚渡資以贈汝。”

祈音的聽力早已退化，她聽不清白澤在說什么，只是這團光讓她感到很熟悉，暖暖地，她堅定不移地相信著他的話，隱約地知道了不能下河，要等在河邊。

候于河畔待吾......

這不是在濱海市的海邊初遇白澤時，一直回響在腦海中的聲音嗎？！

因果竟發生在祈音身死后，竟發生在她剛剛路過不久的黃泉路與忘川河，夭冬陽深深地被因果的業力震定在了原地。

夭冬陽看到祈音繼續游蕩在地府，只不過徘徊的地點從黃泉路變成了忘川河畔，祈音就這么一直游蕩了很久，久到身上染滿血跡的衣服已經破敗凋碎地衣不蔽體。

后來終于有鬼卒來通知她渡資到賬，將她帶去了靈魂驛站，她順利坐上了擺渡船后，畫面漸隱消失。

看到這一幕的夭冬陽忍不住詢問身旁的白澤：“你怎么答應給我燒渡資，耽誤了那么久都沒燒？”

白澤露出少有的慚愧神情，“我本欲返人間就為你焚渡資，奈何俗事紛擾，竟致遺忘。后我因榴彈之傷，將陷沉睡，于朦朧間忽憶起此事，心中真真是愧疚難當，亦憂你早已踏入忘川。今知你乃當時忘川河畔之女，實乃幸事。想是因我耽誤，方有此番相遇，亦是因果。”

“哼！”夭冬陽裝作憤怒地冷哼了一聲，轉而說道：“真沒想到原來你是我的恩人。要是沒有你我根本渡不了忘川，或早已消散在忘川河中，既無法入輪回，也就沒有今日的我。放心，我是懂得知恩圖報的，今后有啥事您說話，能幫的我肯定都盡全力幫！”

聞言白澤仿佛終于放下了什么一般，輕呼出一口長氣。

夭冬陽在此看到了她的前世，白澤自然也回顧了一番他年少時的過往。

得知與夭冬陽在黃帝時期便有交集，白澤產生了一種“似是故人歸”般懷念而珍惜的罕見情感，黃帝曾是他少時最好的朋友，而夭冬陽，竟是目睹過他年少的人，千年過去，世間，本該早已無故人。

祈音的記憶，也已開始與夭冬陽的記憶重疊、交織。

白澤在回顧往昔中，想起了一把名為“靈回劍”的上古神器。得此劍，以血獻祭，可削肉換靈。

這把劍，原本還是他苦苦尋覓多時...為救回黃帝的......

只是黃帝的一句：“生死有命，生死在天。”拒絕了他的心意，自此這把劍就不知被他一怒之下扔去了哪里。

回到第五殿大殿。完整詳細記錄完因緣際會的陸之道，與包拯閻羅王匯報前因后果。

對一切了然于心的包拯，手捋著下巴的長須，緩緩說道：“并非我不幫二位，既然是早已種下的因，誕出了今日的果，地府不便對此進行天地干預，強行干預恐會擾亂天地大道，引發蝴蝶效應。此事，還需二位自己去尋法化解。”

夭冬陽剛剛急著要說話，包拯便抬手示意她等一下，繼續說道：“陸判官已告知于我，世間流落一上古神器——靈回劍，或可解二位之急。只是種因得因、種果得果，因果必然，循環相生。還需二位自行踏入因果之中，破解因果，亦或是因果循環也。”

夭冬陽在腦子里過了兩遍包拯的話，似聽懂，又似乎沒有。

白澤在包拯未開口之時，就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并未多做糾纏，只是說道：“我已知定論，唯有三事相煩，一者，靈回劍今在何處，望能告之；二者，我與夭冬陽身軀互易，法術失靈，亟需防身之寶；三者，今日乃驅邪咒之末日，祈望相助，助我重返人間。”

陸判官仿佛早已知道他會詢問靈回劍的下落般，話音一落便說道：“靈回劍今在哀牢山也。”

緊隨其后，包拯從腰間拆下了一個錦囊，自空中扔了下來，精準地落在了白澤手中，“即是靈魂事宜，則是我地府之范疇。此囊中已注入我靈力，行走于世間若遇不測，只需大喊'天靈靈，地靈靈，日夜游神速現形'即可呼喚我地府鬼卒相助于你，謹記，唯有生命危險之際，才可呼喚。”

不愧是剛正凜然的第五殿，辦事兒就是敞亮。夭冬陽心里這么想著。

陸判官不知何時呼喚來了四名鬼卒，未等反應過來就一前一后鉗住了他們兩個，包拯的聲音自上方傳來：“走吧。”

話音未落，白澤和夭冬陽就已經如腳踩風火輪般飛馳在山路之間，不同于第一次被牛頭馬面裹挾帶去鬼門關的暈眩，夭冬陽這一次仿佛已習慣，享受著迎面而來的風聲，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