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歲末小雅就八歲了。照妮兒的話說,小雅最會裝乖賣巧,闖禍后道歉比誰都快,打完架也總有辦法讓別人背黑鍋。不過鑒于小雅這幾年干的那些事多半是為了她,所以她自然不會揭穿小雅的真面目。
妮兒“助紂為虐”的結果是讓管家把打掃將軍書房的輕活兒指派給了小雅,而她則去了廚房。妮兒貪嘴,進了廚房像是老鼠掉進了米倉,歡喜得不行。與她相比,小雅就沒那么幸運了。將軍極愛讀書,書房里新舊竹簡堆滿了三面高墻。小雅每日要做的就是擦拭案幾,掃去書簡上的灰塵。
可這人人羨慕的活兒卻叫小雅很不習慣,從小到大小雅爬過的樹恐怕比自己吃過的飯都要多,突然間要一個人安靜地守在書房里,實在是種折磨。
幾個月后,許是聞多了竹香墨香,又許是想起了自己曾是個備戰高考的學生,小雅的性子安靜了許多,在外面瘋跑的日子漸漸地也少了。
“小雅,胖師傅讓我去西市看看還能不能買到些干匏,你和我一道去吧?”穿著大紅夾襖、梳著總角的妮兒站在書房門口,一邊哈著白氣一邊低頭拍去身上的雪。
“別拍了,快進來吧!”小雅幾步走到門口,冷風襲面,不禁打了個寒戰,“胖師傅也真是的,下這么大的雪,哪里還能買到干匏啊?你快到火爐那兒去烤烤。”
“還是你這里最暖和。”妮兒一邊烘著手,一邊打量著書房。
“前幾日哪有這么暖和,是聽說將軍過幾日要回來才開始燒上炭火的。”小雅拿起一旁的銅扦子撥了撥三足雙耳獸紋爐里的炭火。
“將軍今年突然要回來守歲祭祀,可忙死我們了。黃粱、稻、粟一樣沒有,郁金酒倒是有兩甕,也不知酸了沒。胖師傅讓我買了干匏后再去趟百里府,看能不能求我的宰夫叔叔勻點百里府的肉醬給咱們。咱們府上的肉醬做得太晚,酒漬得也不夠,最快還要半月才能開罐。”妮兒一邊揉著小腿肚子,一邊絮絮地念叨著,“不過,我瞧你這幾日倒是忙得挺開心。小雅,你心心念念的將軍到底長什么樣兒啊?可比那日我們在市集上見到的青衣小哥更俊秀些?”
上個月小雅陪著妮兒到西市買薪,恰巧遇見一個年紀比她們稍長些的貴族少年站在馬車里經過。他的車子險些撞到了妮兒,本來貴人的馬車若是撞到了庶民,挨鞭子的總是被撞的那個,可那青衣少年卻走下車來,彎腰扶起妮兒,用清風拂林般的聲音問了一句:“可撞傷了?”
妮兒紅著臉只一味地搖頭,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后面的故事當然就是少年上車走了,妮兒被小雅笑話了。
然后,她就一直把這個青衣少年掛在了嘴邊。
“這世上哪有比你那青衣小哥還好看的人啊!”小雅故意調笑妮兒。她卻挺認真地點了點頭說:“我想也是。”
唉,無可救藥。
“小雅,你就陪我出去一趟吧,這大雪天我一個人走路多無趣啊!”妮兒把下巴靠在小雅的肩膀上,一雙杏眼水汪汪地看著她。
小雅拿額頭頂了頂她的腦袋,笑道:“依我說,你那匏瓜、肉醬保準一樣都拿不到,你還不如在我這里烤烤火,晚些時候去回了胖師傅,就說西市大雪封了街,百里府的宰夫不敢把肉醬私勻給你。”
“這怎么成?走吧——你穿得少,外面冷,我幫你把襖子和布巾拿來,就這么說定了啊!你在這兒等我!”妮兒說完不等小雅答應,轉身就跑了。
從小到大,小雅依舊沒有學會要如何拒絕這個風風火火的丫頭。
雍城這一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雪花如片片鳥羽從灰蒙蒙的天空中旋轉而下。長街兩側的屋檐上結了長長的冰凌,商戶們臨時搭起來的棚頂上時不時就會有積雪整塊整塊地滑落。
等小雅和妮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市集時,哪里還有什么菜農,就連街道兩邊的作坊都已經關了門。
“告訴你不會有人了吧?你還不信。”地上的雪已經積得很厚,原本有水注的地方又結了冰,小雅牽著妮兒的手一步一滑走得很是辛苦,“這天也太冷了,胖師傅不會是知道你老在廚房偷吃的,所以故意戲弄咱們吧?”
“不會的。你是不是臉凍麻了?我給你搓搓。”妮兒把手放在嘴邊哈了口氣,然后在小雅臉上使勁搓起來。
“怎么樣?好些沒?”妮兒圓圓的小臉凍得紅通通的,像極了秋日里熟透的果子,她放在小雅臉上的手很冰,但小雅卻喜歡。
小雅點了點頭,拉著她繼續慢慢往前挪動。還沒走幾步,妮兒又停了下來,指著左手邊一條小巷子叫道:“你看!那兒好像有人。”
小雅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青一灰兩個身影直挺挺地躺在雪地里。
“不會是死人吧?”妮兒扯著小雅的衣服躲到她身后。
“看了不就知道了!”小雅拉著妮兒直奔陋巷而去。
皚皚白雪之上躺著兩個少年,衣衫狼狽,臉帶瘀青,看樣子暈過去之前應該打過一架。躺在外側的那個錦衣玉帶,正是妮兒月前在馬車上看到的貴族少年。
“你說他會不會已經凍死了?”妮兒蹲在少年身旁,一會兒拍他的臉,一會兒搓他的手,急得已經快哭出來了。
“要不......你探探他的鼻子是否還有氣息?”小雅知道如何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已經死了。
妮兒將手放在少年的鼻子上探了一會。
小雅看著妮兒搖了搖頭,俯身摸了摸躺在巷子里側那個眼下帶疤少年的脖頸處,掌心之下傳來一絲溫熱,可小雅卻把手縮了回來,轉頭對妮兒道:“我這個已經死了,你那個還活著嗎?”
“還有氣息,他還活著,我們快把他背回去吧!”妮兒的眼淚掛在兩腮,嘴角卻笑出了花。
“你爺爺要是知道我們隨便撿了人回府,肯定會把他再扔出來的。待會兒我們得從后面倒餿水的小門進去,不能讓人看見。”
“好,都聽你的。”
小雅幫著妮兒把人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大路上走,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巷子里躺著的那個人。
“怎么了?我們趕緊走吧!”妮兒催促著,片刻不能等。
“哦,知道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