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正是陰陽交替之時，林子里的野獸在休息了一天之后又開始蠢蠢欲動。小雅一邊走一邊用樹枝敲打著樹干，想借此警示黃昏里覓食的野獸。

“荇女莫非在騙我？我平日里和她也沒什么交情，偶爾兩人在府里碰見，她也總是刻意避開，似乎是不大喜我。難道挖竹胎是她拒絕我的一種方式？”小雅正在心里犯嘀咕，抬頭便見天邊飄來一大片烏云，在那密密層層的濃云里有雷聲隱隱滾動，林中的鳥雀展著羽翼從她身邊低掠而過，一切都在預示著一場大雨的到來。

小雅加快速度往林子外沖去，不到片刻，白茫茫如水簾般的雨水便透過樹梢傾倒而下，把她澆了個透濕。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咬牙繼續往前走，腿上的傷口在剛才跑動時就撕裂了，現在被雨水一浸，鉆心地痛。

不管怎么樣，如今最重要的是從林子里走出去，不然等天黑了，就算不被野獸吃了，濕淋淋地熬上一夜也會凍個半死。

當小雅深一腳淺一腳從林子里鉆出來時，頭發、桔葉已經沾了滿臉，衣服也被樹枝剮破了好幾個口子貼在身上。

她抬頭喝了幾口雨水，心里暗道，幸好剛才跑得快，要不然等雨停了變成水霧升上來，她就算走到明日也走不出這林子了。

雍城的南面多陵寢，少民居，又冷又累又餓的小雅連討口熱水的地方都沒有。在雨里連著走了半個多時辰，整個人累得如同喪家之犬，只差吐出舌頭來喘氣了。

這時，前方的雨霧之中，突然亮起了幾點燈光。

小雅欣喜若狂，趕忙快步沖了過去。可到了小屋跟前，她的心思又立馬被院子外一叢郁郁蔥蔥的翠竹吸引住了。

啊，終于找到你們了……

小雅在心里長嘆一聲，身上的疲累饑餓頓時一掃而空，什么都沒來得及想，拿起手上的木片就死命地刨起竹子底下的土。也不知是她幸運，還是老天可憐那幾棵翠竹，在刨到第二個坑時，她真的找到了一個手掌大小的竹胎，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掰了下來裝進竹筐。

東西總算是找到了，可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小雅實在沒有勇氣敲開主人家的門，于是，只能拿出自己身上最值錢的一方繡帕小心地系在了院門上，一廂情愿地認為自己做了一場公平的買賣。

此刻投映在窗上的人影是誰，在久遠的過去、不久的將來，他與她會有著怎樣的牽絆，此時的小雅還毫不知情。有時候，命運就愛這樣捉弄人，一門之隔，她便這樣錯過了與他的相識......

等小雅背著竹筐趕到南城門時，中間的正門已經關上了。城樓之上，兩隊守城的士兵正在做著入夜前的最后一次輪換。

她快跑了幾步，總算在兩側的小門關閉前擠進城來。

夜色彌漫的雍城，萬家燈火，小雅顧不上自己此刻的狼狽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府里。

替小雅開門的不是妮兒，而是管家。看到她的樣子，他嘆了一口氣，眼神似乎在向小雅暗示著什么。

“你讓她進來！”將軍的聲音從門后清晰地傳到了小雅耳朵里。

小雅心里咯噔一下，打了個哆嗦。

管家一閉眼睛無奈地打開了門。將軍穿著一襲青色儒服背手站在門里，在他身邊裊裊立著的正是抿嘴輕笑的荇女。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復嗎？”將軍痛心地望著小雅，兩道劍眉緊緊地蹙在一起。

看到荇女臉上的笑容小雅便知道自己今日是中了此女的圈套，說什么思念家鄉的竹胎，其實無非就是想讓將軍看到她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只是荇女原本期待的只是灰頭士臉的她，沒想到一場大雨卻讓荇女看到了更精彩的一幕。因此，荇女臉上的笑容想藏都藏不住。

小雅沒有回答將軍的話，只徑自走到荇女身前，俯身跪倒在地，將竹筐高高舉過頭頂，正聲道：“竹胎在此，請庶妾兌現昨日的諾言！”

“你和她說了些什么？”將軍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荇女卻嚇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庶妾說，她思念家鄉春日竹胎的味道，并許諾，如果我能在南邊的樹林挖到她要的東西，就幫我在將軍面前求情。”

“你，是自己走出去，還是我叫人拖你出去？”將軍垂首對跪在地上的荇女道。

“將軍，賤婢知錯了，別趕賤婢走，求求你！”荇女灰白著臉大哭著跪行了幾步，死死地抱住了將軍的腿。

“拖出去吧！”將軍嘆了口氣，荇女很快就被兩個侍從架出了府門。

“你昨日想讓她幫你說什么？”將軍問。

小雅緩了緩心神，直起身子：“我想讓她告訴將軍，小雅當初長這一身惡骨打架斗狠，只是為了活下去。如今，留了這一身惡骨，是防備著哪一日若惹得將軍不快將我丟棄，我還能做回原先的乞兒。”

“你怕我有一日會丟棄你？”將軍在小雅面前半蹲了下來，撩開她貼在額間的濕發。

“你不是已經不要我了嗎？”小雅死咬著下唇回望著他，眼睛里早己泛出了一片淚花，“今日你等在這里，不就是為了坐實我無禮的罪名，然后......再心安理得地把我趕出去嗎？”

“小兒，你就是這樣想的？”將軍深深地望進小雅的眼睛，“看來我平日里是待你太好了，冷了你幾日，你便弄出這一身的傷來指責我。”

“今日已經是第七日了！”將軍聲音一軟，小雅反而哭得更加厲害。過去的幾年，不管她是拿樹漆染了他的衣服，還是喝醉酒吐在他懷里，他從來沒有認真地罵過她。

可這一次，他居然連著七日一句話都沒和她說過。

將軍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把小雅抱了起來：“我沒有要丟棄你，我只是需要時間來想明白一件事情。”

“你......要想......明白什么？”小雅趴在將軍的肩膀上仿佛要把過去幾日攢下的眼淚一股腦兒全流干凈。

“我在想，我要怎樣才能讓小兒明白，她已經不再是個乞兒，她已經有了一個屬于她的家。小雅，卸下你的防備吧，如果你害怕，便讓我來護著你，直到你及笄成人，嫁作人婦，好嗎？”

這世上便有這樣一張臉，讓人看著就覺得幸福溫暖，仿佛一切的苦難都能被安慰、被治愈。面對著這樣一張臉，小雅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煙消云散。

“我不嫁人。”小雅掛著滿臉的涕淚坐在將軍的臂彎里。

“哪有女子不出嫁的？”他輕笑一聲抱著她站了起來，“長得這樣快，我怕再過幾年，就要抱不動你了。”

“我不嫁，我一輩子陪著將軍。”小雅緊緊地摟著將軍的脖子，如果能讓他一直這樣抱著她，她真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長大。

“你若真不嫁人，那到時候就換你來護著我這個老頭子，可好？”將軍拍著她的背笑道。

“嗯，好！”小雅慎重地點了頭，并把它當作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一個誓言深深地刻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