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精神問題的孩子
- 草根的向陽花
- 孟劍
- 3832字
- 2024-11-19 23:25:47
或許是太累了,王偉睡的很好,第二天睜開眼就7點多了;洗漱完后,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老鬧早晨鬧過了嗎?
王偉忽然很關心這個問題,幾口吃完涼包子,喝了口水,急匆匆跑到大街上,剛想找個人問問,就看到一輛精神康復中心的車停在了街頭,四個穿著白大褂的男護士正往車里抬著一個人。
王偉仔細一看,是老鬧,他的老母親和妹妹正站在一旁默默的流淚。
老鬧應該是被打了麻藥了,沒有掙扎。
王偉停下了腳步,目送精神康復中心的車把老鬧帶走;王偉心底挺佩服老鬧的,關鍵時候保護了家人,算是個真男人;不過話又說回來,對于老鬧來說,或許精神病院才是他后半生最好的歸宿。
城中村的另一邊,馬有財的葬禮開始,哀樂在響著;今天是停靈,王偉信步走了過去,發現門口靜悄悄的,別說來惦念送紙錢的街坊四鄰了,連條狗也沒有。
王偉從門口看進去,李紅兵正不斷的打電話張羅著,不過主家到是不著急,也對,對于馬有財這種人,子女給他舉辦葬禮不過算是盡了義務了,他們對于馬有財的人緣比任何人都清楚。
反正殯葬公司也請了,順利的火化、下葬,別人說不出啥就完了。
王偉在李紅兵發現他之前,快走了幾步開溜了。
回去的路上,王偉想,一個人就這么死了,就像街邊死了一條野狗。
王偉想,“我要是死了呢?估計傷心的只有老爹老娘;哎,兒子太小了,過幾年甚至都可能把我給忘了……我現在要是死了,估計也跟馬有財差不多吧。”
王偉忽然貪心了起來,“不行,我不能這樣,我得讓人記著我,我得干點有意思的事。”
就在這天上午,意志消沉的王偉忽然就因為馬有財凄冷的葬禮重新振奮了起來。
他決定去做些有意義的事,決定為自己而活,決定讓更多的人記住他。
李紅兵在操辦馬有財的葬禮,王偉覺得他這一兩天也不會去接別的活,去馬有財葬禮上幫忙,他又覺的膈應。
王偉思量了一會,決定還是去零工市場看看,要是萬一撞大運找到活呢?
到了零工市場,王偉的心就涼了半截,可能是今天陰天,又刮起了風,氣溫比昨天下降了好幾度,來這找活的人比昨天更少了,招工的老板更成了稀罕物,只有十幾個花白頭發的中老年人三五成群的蹲守著。
王偉不死心,湊在人堆后面聽話跟,想看看能不能聽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嗨,你還別說,還真讓王偉聽到了,一個精瘦的五十多歲的大哥說了句,“嗨,現在精神病院倒是缺護工,可那玩意太臟了,還挨打,我可是不敢干了。”跟他蹲在一起的幾個人也是連聲附和,連說沒活也不去,錢又不多,不值當的。
王偉瞬間打定了主意,別人不干他干啊,別說當護工,上刀山他也敢干啊。看著因上班早高峰而在路口擁堵的車和蓄勢待發的騎兵團般的電動車大軍,王偉不敢再耽擱,騎上小電驢就奔向了精神衛生中心。
醫院的護工也不是你想干就能干的,當然,醫院里也有那種單打獨斗的護工,前提是你得夠潑辣,夠有眼力勁;王偉自認為做不到,他從小就是個老實孩子,又沒啥眼力勁,要是干黑護工,他怕吃藥也頂不住了,于是乖乖的到護士站問了跟醫院有合作的家政公司的電話。
打過電話后,對方讓他去精神康復病院住院部的門口等著,十幾分鐘后,在住院部門口,王偉等來了一個五十來歲,紋著眉、涂著口紅,身形壯碩,穿長款紅色羽絨服的大姐。
大姐打電話確認了王偉后,直接很詫異的問了一句,“老師兒,你看著可不像是干活的?”
“大姐,我失業了,之前在零工市場刮了幾天墻皮,也在工地上清過垃圾,啥臟活累活我都能干。”王偉半真半假的說。
大姐點了點頭,又問道,“你會照顧人嗎?護工就是個照顧人的活。”
王偉聳了聳肩,“我當過四年多的全職奶爸。”
大姐很驚異的看了王偉一眼,又問了幾個關于急救的基本常識,就掏出一個合同讓王偉簽字,王偉接過合同看了一下,大體內容就是家政公司負責找業務,作為回報,公司會抽取百分之二十的業務費,另外就是關于生病、受傷以及公司會扣除一部分業務費給交意外險。
王偉并沒有過多的猶豫就簽了字,大姐也利索,告訴王偉她姓張,可以叫她張姐,又互相加了微信,就直接帶著他去了住院部的大樓。
雇主已經在二樓的走廊上等著了;雇主是位四十五六的女士,大眼薄唇,眼神強硬,穿著很講究,身材也保持的很好,很有女強人的氣質;只是淡妝之下眼袋和眼角的魚尾紋已經非常明顯,露在衣服之外脖頸處的皮膚也已經松弛了。
王偉看的出來,這位大姐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家政公司的張姐熱情的向雇主推薦王偉,而雇主看著王偉白白胖胖的,眼圈還有兩個淡淡的黑眼圈,眼神中滿是懷疑,直到張姐說出了王偉的四年多奶爸經歷,雇主才勉強點了頭。
在張姐她們聊天的時候,王偉觀察了一下;這里是開放式的病房,加上疫情已經徹底放開,王偉并沒有看到在電影和紀錄片中出現的厚重的大鐵門,和堪比監獄的嚴格的制度和作息;患者穿著各自喜歡的衣服,陪護的親屬和護工在病房進進出出,還挺熱鬧。
張姐和雇主談妥后囑咐了王偉幾句就走了;雇主領著王偉進了一號病房。
房間里有兩張床位,靠窗的床上坐著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靠門的床上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
雇主把王偉帶到那個十七八歲的男孩面前,嘆了口氣說道,“我姓蘇,這是我兒子李可;我工作不能丟;你要帶著李可去做治療,帶著他去做康復,讓他按時吃藥、吃飯、喝水;他得快點好起來,都高二了,可不能再耽誤了。”
王偉點頭答應,“姐,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顧孩子。”
雇主蘇姐不放心,領著王偉把治療室、康復室、開水間認了一遍,讓王偉記住需要做的每一項治療的時間,定好鬧鐘,又給王偉詳細講了李可需要服用的藥的用量和次數,讓王偉復述了一遍,又留了電話才不放心的離開。
等蘇姐離開了,王偉才松了一口氣,他先認真看了一下床頭的病例卡,上面寫著,姓名,李可,年齡17;別的就沒有了。
從蘇姐領著王偉進入病房、出去逛了一圈再回來、到蘇姐離開,李可坐在那里一動也不沒動過,跟個蠟人似的。
跟李可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臨床的那個十四五歲的男孩,王偉注意到,從他第一次進來到現在,這孩子的嘴就沒閑著過,一邊說、一邊帶著害羞的笑,很像在跟小情人卿卿我我的。
可這孩子身邊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干枯瘦小的老婆婆坐在病床對面的椅子上發呆。
王偉倒是覺的這孩子現在這樣應該挺幸福,至少現在他已經騙不了自己了。
“小兄弟,喝點水吧?”王偉拿起李可的水杯湊到他的嘴前。
李可一點反應也沒有。
王偉嘆了口氣,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李可旁邊,陪他一起看窗外的天空。
天上的云又厚又重,仿佛很快就要掉下來,會像泡沫一樣裝滿街道;王偉也不知道該想著什么,就這么呆呆的坐著。
過了二三十分鐘,忽然就聽到李可輕輕說了一句“我是一個多余的……”
這聲音很輕,也很含糊,很像一個剛學會發音的聾啞人,但王偉還是聽到了,他急忙回過神,小心翼翼的問“小兄弟,你說啥?”
李可又不吭聲了,眼神空洞的可怕。
王偉無奈,只好又把水杯遞了過去,“小兄弟,你喝水。”
李可依然沒反應,王偉就只好繼續陪他坐著。
設定的鬧鈴響了,王偉扶著李可去康復室做治療,李可沒有反抗,乖乖的跟著,只是隔著衣服,王偉就覺的他身上的肉好少,瘦骨嶙峋的。
李可的治療項目有經顱磁和腦電針;腦電針的電流很大,李可出現了劇烈的痙攣現象,臉上卻依然是一副麻木的表情,王偉在一旁看的直揪心,王偉忽然就想,要是他兒子的話,再怎么樣也不會讓他做這個。
王偉扶著李可回病房,可還沒等走到病房門口,王偉就聽著李可腳下有水聲,低頭一看,才發現他尿了褲子。
王偉幸虧是當過奶爸的,對屎尿屁早已過敏,于是連忙把李可扶進病房,關上房門,在儲物柜里找出干凈的褲子給他換上,然后趁著李可繼續發呆的空,趕緊到廁所找了個拖把把走廊上的污漬脫干凈了,接著把李可的褲子洗干凈了晾了起來。
等王偉把褲子晾好,才發現李可的媽媽蘇姐在身后。
蘇姐對王偉點了點頭,又走了。
王偉聳了聳肩,見又沒事可做了,便繼續陪他坐在床上發呆。
中午蘇姐帶來了兩份高檔養生主題餐廳的飯,挺豐盛的,也都色香味俱全,可李可對這些飯菜沒有反應,蘇姐硬喂著李可吃了兩口,李可就說什么也不張嘴了,蘇姐再喂,李可忽然一巴掌把飯全打了出去,撒了一地。
蘇姐紅著眼睛要發脾氣,但終于還是忍住了,捂著臉跑了出去。
王偉看著滿地的飯菜,心疼了好幾分鐘,終于還是耐著性子一點一點清掃干凈了。
清掃完,王偉看著依舊發呆的李可,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心臟就是一陣抽搐,他喘息著坐到了床上;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樣了,四年多了,除了現在,他和兒子從來都沒有分開過,兒子生病的時候都是他一晚上一晚上的陪著,白天陪著、晚上陪著;他們一起溜公園,逛游樂場,他們一起鍛煉身體,兒子輪滑他跑著,兒子騎平衡車他騎自行車;他們一起玩積木、一起捏橡皮泥,他倆從沒分開過。
“他親媽帶著他,肯定比跟著我更好。”王偉想了好久,還是笑了起來。
不過扭頭看了看李可,這孩子老是不吃飯也不是個事啊,王偉想了想,看蘇姐也沒回來,一咬牙,便打開某德基的APP,下了餐,并把收貨地址改到了醫院的病房。
王偉的手機里有不少點餐和購物軟件,四年多專職奶爸下來,王偉在孩子身上花了小十萬,都是借的各種網貸。
你說王偉怎么不跟他老婆要生活費?嗨,就這樣王偉寧愿貸款也不跟老婆要錢還是會經常被罵做窩囊廢呢。
要不說誰帶孩子誰是弱勢群體呢;于是當王偉借網貸的事被發現后,他就被離婚,被凈身出戶了。
雖然,雖然啊,買房的時候王偉前前后后也出過十幾萬,雖然家里的什么電視、冰箱、洗衣機都是王偉出錢買的,但為了孩子,王偉也寧愿凈身出戶。
雖然他愿意,但他也是覺得自己是真窩囊,是真難受,難受到一到晚上他就覺得要被憋死了,所以他去看了醫生,醫生給他開了藥,并告訴他再難受就得住院治療了。
而諷刺的是,他現在竟然成了護工,來照顧另外一個精神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