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國掀開了蓋在馬有財臉上的白布,王偉一看嚇了一跳,馬有財?shù)念^都癟了,面目全非,腦漿都流出來了;說實話,這給王偉的感覺是,就好像他的腦袋跟章丘鐵鍋似的,挨了三萬六千錘,少一錘都不會這么慘。
王偉瞪著眼瞅了半分鐘,還是繃不住了扭頭蹲在地上干嘔了起來。
劉建國倒是早就見怪不怪了,也沒有責怪王偉,戴上手套口罩一只手扶著床沿,就開始為馬有財清理遺體。
王偉蹲在地上干嘔了幾分鐘,一抬頭見劉建國這一會已經喘起了粗氣,額頭上也見了汗,頓時感到很是慚愧,連續(xù)做了十幾次深呼吸,終于艱難的戰(zhàn)勝了惡心和恐懼,戴上了橡膠手套、口罩,拖著腳步把劉建國扶到了一邊,他則在劉建國的指揮下,先清理干凈遺體,再用膠泥、面團和鐵絲照著照片努力幫著馬有財恢復生前的面容。
雖然這是王偉第一次從事這個職業(yè),但卻出奇的得心入手,自從精神出了問題以來,一直在腦袋里盤旋沖撞的各種混亂不堪不受控制的念頭竟然逐漸安靜了下來,慢慢的連惡心和恐懼的感覺也消失了。
“難道說是我大學時為了賺學分選修的藝術課起作用了?還是陪孩子玩了三年多橡皮泥玩出了手感?”王偉很納悶,“還是,我天生就適合干這個?!”
王偉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轉頭看了一眼虛弱的劉建國,又沉默了,低下頭繼續(xù)手底下的活;不過到了關鍵時候,還是需要劉建國出手,而劉建國手底下也確實有兩把刷子,什么鼻梁、眉骨,他把膠泥團鼓幾下刮刮削削就能惟妙惟肖。
時間一點點過去,堂屋里那十幾口人沒傳來一絲的哭聲,都這么晚了,親人一個過來守靈的也沒有。
甚至,王偉還隱約聽到有人說,“老天爺保佑啊,這老畜生終于死了。”
王偉深以為然。
不過畢竟死者為大,現(xiàn)在又是自己的顧客,聽人說說過過癮就很好了,自個說就不好了,顯得多沒肚量。
不過這馬大爺修復起來是真麻煩,頭部的每一個部件都得重做。
劉建國倒是很淡定,死者的頭不是癟了嗎,沒事,根據(jù)身體比例用鐵絲在癟了的頭外面細細的編一個罩,用薄薄的膠泥均勻的糊滿鐵絲罩,一個嶄新的頭顱就出現(xiàn)了,接著就是往上安裝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
再把仿生的顏料一涂,嘿,你還別說,跟遺像一比,至少有七分像了。
王偉和劉建國兩個人忙活了好久,眼看就要完工了;堂屋那里忽然傳來猛烈的碰撞聲、吵鬧聲,然后,就看到一個男人瞪著眼拎著一把鐵锨,瘋牛一般沖了進來。
王偉嚇了一跳,連忙拉著劉建國往靈堂邊上躲。
男人沖進靈堂,舉起鐵锨對著死者的腦袋就是一頓猛砸。
很快,一位衣著樸素的大媽和一位同樣衣著樸素的小姑娘趕了過來,死死的抱住了男人。
小姑娘一邊拼命的往后拉著,一邊焦急的喊,“哥、哥,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咱們回家。”
大媽也帶著哭腔喊,“大寶、大寶,你妹妹沒事,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叫大寶的男人瘋牛一樣把馬有財剛被補好的腦袋又砸成了一灘爛泥,這才轉過身看著小姑娘,“啊,啊,哥,哥在,不怕。”
大媽和小姑娘流著眼淚把男人拖走了,并沒有人阻攔。
王偉這時也反應了過來,這大寶他也認識,在這里生在這里長大的,人稱‘老鬧’,因為他每天五點都會準時上街大喊。
真想不到砸馬有財?shù)木谷皇沁@哥們,怕他不死還砸了兩回。
回到靈床邊上,王偉和劉建國看著馬有財又爛成了一團的腦袋,很是無奈的齊齊嘆了口氣。
沒辦法,再重新來一遍吧;扎鐵絲籠,捏五官,涂顏料護膚品,一直忙活到半夜,才又把馬有財?shù)念^修復好。
修復好遺容,穿好壽衣,一位大約是馬有財兄長的老人來靈堂看了一眼,就驗收合格了;因為確實是太晚了,作為老板的李紅兵有點過意不去,就用面包車拉著王偉和劉建國到附近的24小時便利店買點夜宵墊墊。
在車上的時候,王偉終于忍不住了,問李紅兵,“李哥,這馬有財啥情況,咋就讓老鬧給打死了?我聽人說老鬧也不打人啊。”
“馬有財能有啥情況,”李紅兵一臉的不屑,“老畜唄,普通話就是老了的畜生,從年輕到老都是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還打老婆打孩子,今天調戲姑娘,明天敲寡婦門,除了好事不干,剩下的啥臟事爛事都干。”
“這回是因為騷擾一個小姑娘,欺負人家孤兒寡母還有個傻哥,就差點把人家霍霍了,他是萬萬沒想到,人家小姑娘的傻哥會拿鐵锨拍他,拍的那個狠呀,頭當場就扁了;被拍死了吧,人家不光不用負責任,街坊四鄰的還得拍手叫好。”
李紅兵簡單的把事情講清楚了,最后又來了一句蓋棺論定,“這人活到這份上,那可真是完完的了。”
王偉點點頭,“他確實是死了比較好。”
劉建國咳嗽了一聲說,“真是不能理解這個馬有財,活著讓人指脊梁骨,死了還讓人罵,他圖個啥啊;他咋就不老老實實的干點活、正兒八經的當個人呢,弄到現(xiàn)在,他得拖累好幾代,子孫想考個帶編的工作都受影響。”
劉紅兵從后視鏡看了劉建國一眼,淡淡的說了句,“老劉,跟馬有財比,你就是活的太累了。”
在24小時便利店買了幾個包子、幾個肉堡,王偉一口也吃不下,劉紅兵給他留了一份,剩下的他和老劉二個人分著吃了,互相留了聯(lián)系方式后,李紅兵又把王偉送回去騎小電驢,給了王偉二百塊錢。
等王偉又騎車回到出租屋,用肥皂把臉和手洗干凈后,一看手機,已經是凌晨一點,王偉吃了點藥就躺到床上睡著了。
自從外賣的工作也丟了后,這還是王偉第一次順利的入睡,之前他都得在大街上轉悠到兩三點才能回房好歹睡一會。
王偉沒犯病,安穩(wěn)的睡著了;而跟王偉相反,他的前妻陳靜正在焦頭爛額,因為兒子王浩辰又尿床了,她正手忙腳亂的給王浩辰換褲子、換被單、換鋪蓋。
之前孩子的事從來沒用她管過,她只知道王偉每天凌晨都會帶兒子去廁所尿尿,但她不知道半夜起床這事真做起來會這么不容易。
她明明是定過鬧鐘的,還是讓兒子尿床了。
給兒子換完,陳靜就毫無睡意了,打開微信,置頂?shù)氖恰竦螺d物’。
對話框里有一連串對話:
“親愛的,你把王浩辰給王偉送過去吧;他吃了這么幾年軟飯,再給你留一個拖油瓶,可真是舒坦啊。”
“這個以后再說;現(xiàn)在主要問題是我離婚了,你啥時候離婚?”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母老虎,我現(xiàn)在離婚了得分出去一半財產,你再等等,我先把財產往外轉轉。”
“你又敷衍我。”
“你別著急啊,這些事都很麻煩的,得慢慢來。”
陳靜一陣氣悶,回復道,“你敷衍了我好幾年了,我年紀已經不小了我等不了了,這幾天你必須得給我一個結果。”
很久很久,厚德載物回了一句,“我太累了,先睡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陳靜氣惱的把手機扔了出去,看著又重新睡著的兒子,怎么也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