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飯吃完之后，許松結了賬，花了六角錢。

康雪蘭看得有些心疼。

不過她也不是掃興的人，倒是沒有去責怪許松。

“接下來咱們去逛逛南門那邊的小市場吧？”康雪蘭問道。

南門小市場其實就是一個相對安全的自由交易的地方。

這里交易的都是生活所需，可以拿錢買，也可以拿東西換，執法人員管得也不嚴。

但是這地方不受保護，是一種民間的東西。

許松自然不會反對，他對城里面有點陌生，也不知道去哪里買東西可以不用票。

許松載著康雪蘭娘倆，沿著街道繼續往前開，道路也變得越來越窄。

“多少年沒回來，這里居然修了這么多房子。”康雪蘭看著兩側的房屋，大為感慨地說道。

“誒誒誒，你們是干什么的？”就在這時，竄出來一個帶著紅色臂章的人。

這人穿著灰色布衣，頭發梳得板正，看起來像是個社區的辦事員。

許松剎了車，主動下車笑臉說道：“同志，你好，我們是公社派過來找人的，不知道你是？”

那人卻是不信地看向許松和康雪蘭，以及那個孩子。

“公社派來的？有沒有介紹信，拿來我看看。”

“有的有的。”許松趕忙將介紹信掏了出來。

那人仔細地看過介紹信以后，才打消了疑慮。

同時他臉上也換上了笑臉。

“那個同志，你們要不要買東西啊？”

“想必公社里也差不少東西吧？我們這邊有個小市場，能買到不少東西，有小玩意兒鹽巴，火腿豬肉之類的，還有手表電視機也有，都不用票。”那人開始熱情地推銷起來。

許松和康雪蘭互望了一眼，都看出了眼里的驚喜。

正愁找不到地方買東西呢！

“那你們這兒沒有格外的費用吧？”許松不信有人敢平白無故擔這種風險。

“嘿嘿，沒什么其他費用，就是進去得交10塊錢入場費，你可以賣東西，也能買東西，一個月以內隨便進。”

“10塊？這么多？”許松和康雪蘭都是一驚。

“嘿嘿，單次也行，但是得交五角錢，而且只能買東西，不能賣，明白嗎？”那人收起了之前的笑臉。

“五角錢？”康雪蘭把許松拉到一邊。

“咋了，雪蘭？”許松也沒有掙脫，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以前都沒有聽說小市場要交費啊！這人不會是個騙子吧？”康雪蘭指了指那個人，露出懷疑的神色。

許松也是一愣，他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樣的。

“那我也不知道啊，這人要真是個騙子，那真是膽大包天了。”

“先找找我以前去過的那個南門吧。”康雪蘭看了眼許松。

“那行吧。”

許松便走過去，和那人說道：“同志，我們暫時不買，還有點事兒，下次再來吧。”

“誒，別急啊，要是嫌貴，3角也行，里面的東西真多。”那人強調著里面東西多，而且神情看起來有些急了。

看到這人表情的變化，許松頓時心里面起疑。

“真有事，真有事，下次我們來，你再給我們打折吧。”

許松攔住那人還想伸手留客的舉動。

接著直接轉身騎車，帶著康雪蘭母女二人揚長而去。

徒留那人在風中凌亂。

“真操蛋，今天一個人沒有，好不容易遇到兩個進城的鄉下人，居然還不好騙了。”

那人掏出煙，深深地吸了口，轉手就把煙頭丟了，用腳狠狠地將煙頭踩滅，也鉆進巷子離開。

許松帶著康雪蘭，在小巷子，騎著自行車，左拐右拐，在康雪蘭的指引下，總算到了一棟二層樓面前。

“這是哪兒啊？”

許松有點疑惑。

“這是我以前的家。”

康雪蘭從自行車上下來，抱著妞兒，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小樓。

許松也沒去打攪她，在一旁扶著自行車，也看向這棟小樓。

“沒人在嗎？”

許松發現樓下的門是鎖住了，而且前面的那塊小壩子上也有不少灰塵，看起來是沒人住的樣子。

康雪蘭沒回答，只是抱著妞在那里啜泣。

許松走上前，摟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沒事，要不了多久，咱們就能回城了，到時候再把你家這房子買回來不就行了？”

許松的表情很認真，明亮的目光像兩個小太陽。

康雪蘭被許松的眼睛迷到，有些恍惚。

“不用你買，爹娘雖然沒了，但是房子還在，我是獨生子女，沒有兄弟，房子可能還在親戚那里幫忙照看著呢。”

康雪蘭哭紅了眼睛，睫毛也撲閃撲閃的。

妞妞在她懷里很安靜，只是仰著頭看著，她不懂她媽為啥要哭，是不是餓了。

“那你應該是想到你爹娘了吧？他們去世的時候，你回來了了嗎？”

許松用手將康雪蘭的眼淚擦掉。

“沒回來。”

很簡短的回答，許松也沒敢再問下去。

因為越是簡短，說明康雪蘭內心的情緒越深刻。

現在還不是讓她大哭的時候，不能讓她想起更糟糕的事情。

“嗯，那咱們先走吧，不然要是等下事情沒辦完，天黑了可就不好了。”

許松攬住康雪蘭，將她攬到了車邊坐下。

康雪蘭也沒抗拒，任由許松的動作。

她不是那種不識大體的人，她太知道什么時候都要以大局為重。

“沒事兒，咱們還會再回來的，說實話，你家這二層小樓挺好的，住著應該也舒服。”許松用愉快輕松的語氣說道。

結果康雪蘭半天沒回話，許松回頭看她，發現她正在出神，不知道在想啥。

“對了，雪蘭，咱們現在去哪兒啊？你說的那個南門小市場在哪里啊？”

康雪蘭這才有了反應，抬頭看向四周，開始給許松指路。

自行車帶著三人來到一個很不起眼，狹小的巷子，兩側還是建筑。

“霍，這地方都能找得到，還得是你啊！”

許松頗有些驚嘆。

“這地方沒怎么變化，就是房子好像被拆了一些，對對對，就是這里，停一下。”康雪蘭讓許松停車。

“這里應該是騎不進去，咱們走進去吧。”康雪蘭指了指一個狹窄的路，僅夠一人通行。

于是康雪蘭抱著妮子走在前面，許松只能推著自行車跟在后面。

“這路怎么這么窄呢？以前就這么窄？”許松感覺走路不小心，肩都得擦破皮了。

康雪蘭走得很快，沒聽清，轉過臉問道：“你說啥？”

“沒啥，就是問這路以前也這么窄嗎？”許松音量提高一些。

“以前就這樣，這里窄，才不會被人闖進來，也不知道里面還有沒有了。”

康雪蘭走了段路，前方終于開闊了。

但是里面沒人，倒的確是有個小場子。

“是不是走錯了？怎么沒人呢？”

許松也推著車跟來了。

“不知道，可能已經搬走了，看來那個人不是騙子。”康雪蘭有點失望。

那豈不是要給那個人三角錢才能進去嗎？

要是算上吃飯，買東西，五塊錢恐怕就不剩多少了。

“誒誒誒，你看這里。”許松突然指著一個房間。

康雪蘭看過來，發現那房子后面還有一個巷道，人來人往的。

“怎么會這么安靜呢？”

“這小場子四周都被堵住了，肯定安靜啊，那邊熱鬧，我都聽到好多人說話了。”

許松本來聽力就好，要不是他探頭看一眼，還真是發現不了。

他們又穿過那間沒人住的房子，走了三分鐘終于找到了那個小市場。

可能是已經到中午的緣故，二人剛進去，就聞到了飯香味，還有鹵肉的味道。

這一下子就像是回到了后世的美食街一樣。

熱氣騰騰，人來人往。

但是卻沒有叫賣聲，只能聽到壓低聲量的討價還價。

看來這里還不是那么正大光明的地方。

“雪蘭，咱們逛逛吧，這地方雖然小了點，但是我看好多東西都有。”

許松指了指一個門店，里面雜七雜八地堆著一排排東西。

并沒有后世那種存貨，能賣的東西全擺在眼前了。

本來就沒多大，三人很快就逛完了。

最后許松給康雪蘭買了個梳子，給妞兒買了個小鼓，一轉就會飛起來響。

康雪蘭露出笑容，十分珍重地將其收到了懷中。

這還是她除了父母，第一次收到別人的禮物。

長這么大，也是頭一次被一個外面的男人送梳子。

她從小就長得好看，在學校里面都是那種校花級別的。

但是就因為她的長相和氣質，其實已經讓很多人望而卻步。

本身康雪蘭家的條件就不錯，住著二層樓，一般男生都有自知之明，哪怕喜歡，也會覺得自己配不上。

所以在學校很少有男生敢主動給康雪蘭買禮物，甚至是說話都有些緊張。

不過這卻一度讓康雪蘭有些自閉，甚至是自卑。

她還以為自己很討人厭。

本來她在女生當中就不受歡迎。

她從初中開始，身材就發育起來，比同齡人都要好一大截。

甚至比學校里的那些女老師更顯成熟。

那些男老師們，也都會對她格外的關注。

所以就是因為這些，讓她覺得自己被孤立了。

她開始討厭自己的身材，開始自閉。

原本的好朋友也離她而去。

年紀輕輕的她，甚至會有抑郁癥。

后來下鄉了，也算是治好了她的抑郁癥。

那里吃都吃不飽，哪里有心情考慮那些。

再加上她身材好，其實也是身體健康的表現，干活也勤快，所以生產隊的人都對她很熱情。

接著就是父母噩耗傳來，她都不能回去吊唁，還遇到了隊支書的兒子，一個二婚，威逼利誘之下，和他結婚。

結果婚結了，洞房都沒來得及，人就死了。

從此她再次陷入抑郁。

她也對男人沒有太多期望。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帶著這個乖巧的妞妞長大。

她覺得妞妞和她同病相憐。

結果現在卻又讓她遇到了許松。

這個為她買了人生中屬于她的第一個梳子。

或許對許松來說，梳子只是一個梳頭發的工具，但是對于康雪蘭來說，它就跟定情信物一樣。

“以后我也得給許松買件東西，讓他永遠記住我。”康雪蘭捂著口袋里梳子，暗暗想到。

妞妞玩著撥浪鼓，似乎臉上多了笑容。

本來是天真浪漫，滿地打滾的年紀，卻表現得這么乖巧，這其實卻有著悲傷的原因。

許松也買了兩包煙，不是給他自己抽的。

而是為了之后的事情做準備。

“走了，我得去周邊的廠子問一下，看他們需不需要兔肉，或者兔毛什么的。”許松把煙裝進了胸前的口袋。

“行，咱們趕緊去吧，不然到時候他們下班了。”康雪蘭抱著妞，坐上了自行車后座。

三個人從小市場另外一條路離開，伴隨著撥浪鼓的敲擊聲。

……

在一個國營廠子門口，一個門衛保安模樣的人攔住了許松。

大門是那種鐵皮釘著木板框架做成的，十分厚實。

門的兩側是三米來高的柱子，柱子上還掛了一塊白色的牌子。

“萍水縣機械廠”幾個紅色大字寫得端端正正。

門衛是一個穿著軍裝的小伙子。

和后世那種垂垂老矣的保安不同，現在的門衛可是帶槍的，屬于當地派出所和公安局管。

“你是干什么的？”小伙子看起來年紀也不小，三十歲左右，但是有一張娃娃臉，所以看著年輕。

“同志你好，我是xx公社的許松，這是介紹信。”

許松順勢將介紹信也拿了出來。

這年頭，沒有介紹信完全是寸步難行。

門衛認真看過之后，發現沒有問題以后，才收起了剛剛嚴肅的表情。

“同志，抽根煙。”許松又從口袋里拿煙出來。

這年頭，門衛也是“大爺”。

門衛也沒客氣，接根煙很正常。

“麻煩問一下，咱們這負責采購的是哪位啊？我們公社有些兔子，想要賣到咱們機械廠。”許松趁機問道。

那門衛卻是好奇地看了眼許松。

“你們公社養兔子？”

“對啊，我們是縣里給的指標，每年都得養，而且還得養好，養多，供給到全國各地呢！”

出門在外，要想辦成事，少不了扯虎皮的。

“這么厲害。”那門衛瞬間眼睛就亮了，也收起了剛剛那份高高在上的表情。

“哈哈，沒多厲害，也就一般吧，不過值得咱們驕傲的是，那兔子做出來實在好吃，連那些外國友人吃了，也雙手拍掌叫好呢。”許松還做了個豎拇指的動作。

“那真是太厲害了，只是咱們縣有這么出名的兔子，我怎么不知道啊？”門衛有些疑惑地問道。

“嘿，那咱們那兔子以前屬于特供，一般人哪里聽說過，現在產量大了，就想著讓你們這樣的大單位也吃上，這也是領導人在想著咱們啊。”

許松這么一說，那年輕門衛也跟著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