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霍斯特的長吁短嘆，洛里安大口吃完盤中食物，不得不說，冷泉宮廚師的手藝碾壓市面上的一切餐館，不多吃幾口實在可惜。

見他返回餐桌，侍者的右眼皮微不可見地跳動一下，心想這家伙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不去找夫人、小姐獻殷勤，居然只想著吃？

“再來兩塊煎鵝肝，一份冷熏鱘魚。”

趁侍者取菜的間隙，洛里安漫不經心四處張望，發現女公爵早已退場。大公主雪伊此前和霍斯特跳過一支舞，自認為已經盡到禮儀，于是婉拒接下來的跳舞邀請，獨自走向大殿北側的走廊。

即將通過拐角時，她隨手拂去一名侍者肩膀上的羽毛，此舉瞬間引起了洛里安的注意，不過他在意的并非公主本身，而是那名侍者！

薩勒諾！

這人怎么混進來的？難道冷泉宮衛隊和超凡監管局都是擺設？

返回原來的偏僻角落，他默默注視著舞池，由于艾米莉、雪伊先后離去，留在場內的二公主莉莉婭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相比母親和姐姐，莉莉婭的膚色充斥著幾分暗黃，身材單薄瘦小，導致她和舞伴的配合極不協調，有點類似于灰兔子和狗熊跳舞，幸好她的身份足夠尊貴，現場無人膽敢發出笑聲。

和不同的舞伴跳過三支舞，公主尚未盡興，可惜體力不濟，被迫在侍女的催促下離開大殿，結束人生中第一場舞會。

又過了一陣，客人們陸續告辭，洛里安耐著性子等待半小時，發現無事可做，薩勒諾也不見了蹤影，眼見四周人影寥寥，于是沿著來路走出冷泉宮。

“呼，總算結束了。”

穿過大門，他長舒口氣，伸手摸了下衣服內襯的支票，還沒來得及慶幸，身后突然襲來一縷芬芳香氣，與此同時，一道近乎微不可聞的聲音響起：

“下周三晚上七點，沃森歌劇院右側花園的噴泉。”女人沒有絲毫停留，保持原來的速度經過洛里安身側，旋即登上馬車離去。

雪鵠夫人？

洛里安很快反應過來，肯定拉斐爾托她幫忙傳話，既然如此，到時找個借口甩掉平克曼，抽空會會這家伙。

......

次日上午，未等洛里安從宿醉中恢復精力，聽見外邊傳來敲門聲，“老爺，有個記者上門做專訪，隸屬于《沃森觀察報》，說是老板事先和您約好了。”

“對，”他在被窩翻了個身，含糊不清回復道：

“請他在客廳等待半小時。”

《沃森觀察報》創刊不到一個月，背后老板是霍斯特，主要面向沃森城內的八萬澤魯裔居民，發行里森堡語、澤魯語兩個版本，定價相對低廉，每周雙刊，除了沃森本地新聞，也涉及到澤魯本土的消息。

下樓以后，洛里安與這位自稱高丹的記者友好握手。

這人看上去身材矮小，面相憨厚，沒想到開口就是一個無比刁鉆的問題，讓采訪對象頗有些猝不及防。

“議員閣下，聽說您在威克街被稱為堂·派崔克，是因為您親手殺了前任老大堂·瑞卡多（瑞夫），所以繼承了他的地位和生意？”

啥？你家老板昨天只說做個簡短的上門采訪，有這個必要嗎？

顯然，洛里安低估了這位資深記者的直率與膽識，他端起茶杯沉思片刻，一本正經回應：

“誤會了，我無意接手鰻魚幫的私酒、賭坊、站街女等生意，過去如此，未來亦然。有能力賺干凈錢，沒必要和野狗爭搶垃圾堆里的殘羹剩飯。”

“也對，您的鯨油、房地產、攝影生意確實賺錢，”高丹翻動筆記本，順勢問到近期和白烏鴉的糾紛。

“事情發生在一個下午......”洛里安拿出糊弄警督漢克的說辭，把自己描繪成一個備受欺壓的可憐商人，聽得高丹直打哈欠。

十分鐘過去，記者不愿再聽這段胡扯，說出第三個問題——照相機的靈感來源，結果又引來采訪對象的一陣長篇大論......

臨近采訪結束，高丹終于提到昨夜的生日晚宴，詢問洛里安對于“想家了嗎？”的回答。

事實上，這是霍斯特派人前來采訪的根本原因，他打算以這個話題為切入點，牽動讀者的思鄉情緒，從而宣揚自己的復國理念。然而高丹可不在乎這些，反而把時間分配在自己感興趣的問題上，只在末尾稍微提了一句。

對此，洛里安樂得清閑，依然采用一套委婉說辭蒙混過關，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采訪。

......

七月三日，夜，沃森歌劇院。

洛里安持票入場，熬了一段時間后起身離開，從側門走出劇院，順著潺潺流水聲，沿花園小徑向東前行，繞過一片枝葉繁茂的灌叢后，他看見水池邊靜靜坐著一個長發披肩，獨自彈奏小提琴的身影。

拉斐爾。

再次相見，這家伙的側臉添了一道傷疤，胡須凌亂，像是勒芒城隨處可見的流浪藝術家，憑借這副憂郁破碎的美感，怪不得雪鵠夫人對他死心塌地，甘愿卷入這場牽涉偉大存在的風波。

一曲演奏完畢，男人抬起側臉，悠悠嘆道：“音色圓潤明亮，豐富多變，想不到帝國覆滅后，你們這些鄉下蠻子還能創造出如此美妙動人的樂器，當真難得。”

“省點心思，別扯這些亂七八糟的破玩意，”打斷有關樂器的無聊話題，洛里安坐到水池邊沿，伸手探入冰涼水面，隨意撥動兩下，驚得游魚四散而逃。

停頓片刻后，他詢問雪鵠夫人究竟知道多少信息。

“我起初沒說太多，不過她很聰明，把支離破碎的信息拼湊出大概。唉，繼續隱瞞毫無意義，于是趁著某次酒醉全說了。”

洛里安指向夜空中的稀薄云層，“這也說了？”

“不然呢？”拉斐爾攤手以示無奈，“兩人朝夕相處，我作為一個來自千年前的盧恩人，如何隱瞞自己的口音，以及各種與現代格格不入的生活習慣？”

抓了抓后腦勺，洛里安無奈接受事實，“這下麻煩了。”

拉斐爾封存了云層之上的千年記憶，相當于從千年前直接穿越到現代，面對雪鵠夫人這種情商一流的知名演員，根本做不到長期隱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