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江寧。

一陣寒風吹過，家家戶戶屋檐下掛著的肉干齊齊搖動起來，就像一個個吊著的小人。

關囡囡緊緊抓住江寧的手，壓低的聲音里滿是恐懼，“江寧哥，他們都是壞人，快走！”

江寧臉上陰晴不定地搖了搖頭，握住關囡囡的手向雜院走去，“不，他們其實是好人。”

將關囡囡塞回被子里，江寧坐在床頭，沉吟了一會，給她講起了故事。

以前有一個人，被一個癩子頭抓進了一個道館里，要把他和好多人一起練成仙丹。后來這群人想辦法打敗了癩子頭，他們就互相結伴流浪著，遇到了很多人，遭遇了很多事。

江寧慢慢講述著李火旺的故事，掐頭去尾地略過了那些少兒不宜的內容，一直講到安慈庵為止。

“江寧哥，你是說糧倉里的人，就是那些好心的道姑？”

江寧點了點頭，沒有回話，因為此時他的腦海中傳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呵呵，你這人故事講得挺有趣，你見過我們其他庵里的姐妹們嗎？”

屬于少女的空靈聲音斷斷續續的，嘴里像是一直在嚼著什么東西。

“在下清風觀玄陽，見過師父，之前路上偶遇過安慈庵的人。師父為何只身在此，還行割肉喂鷹之法，可有什么難言之隱？貧道可以出手相助。”

安慈庵，雖然里面的道姑貪婪、懶惰、好吃，一個個比豬還肥壯，不事生產，不愛動彈，全身滂臭，但她們真的是好人。

甚至正德寺、兵家、襖景教，都是好人，額，至少是貨真價實的名門正派。

起碼跟各種千奇百怪的邪祟比起來，他們絕對不算是壞人。

或許在這個不正常的世界，早就沒有什么正常的東西了。

“呵呵，是我自愿留在這的，這里跟我以前的村子很像，何況有他們供我吃喝，比在庵里待著還舒服。”

腦袋里的聲音解釋完就消失了，即便是運轉安慈庵最基礎的他心通，對于這些道姑來說也嫌太麻煩了。

村里的人供養道姑，割她的肉制成丸藥服下，以此獲得某種力量，或者說獲得某種庇護，才是這小山村能成為世外桃源的關鍵吧。

天亮后，江寧在村子里溜達起來。

看到一群人帶著撈網、鐵錘和尖錐去往湖邊時，他背著手跟了上去。

為首的幾名壯漢用鐵錘賣力地敲打著尖錐，試圖在冰面上開洞捉魚，眼下天寒地凍，林子里的動物大都貓起來過冬了，這些傻乎乎的肥魚反而是最好捉的。

江寧伸手打出一道靈光，湖面上立刻出現了一個兩尺寬的大洞。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封老虎指著湖對面幾個同樣大小的圓洞，“嘿，那邊的洞果然是你打的，有這本事，抓魚就方便多了。”

江寧又在湖面上又打出幾個洞來，出來的村民們，抄網的抄網，釣魚的釣魚，忙得不亦樂乎。

他們很默契的沒有詢問江寧神通的由來，江寧也同樣默契的沒有詢問他們道姑和丸藥的事情。

雙方各有底牌，才是信任的前提。

原本要耗費兩三天的獵魚，才大半天就抓夠了數量。

村子里過冬的糧食足夠，肥魚們立刻就被開膛破肚，魚腸和其他邊角料重新丟入湖中，原湯化原食，一行人帶著魚獲回村。

面對展現了神通的江寧，回村后，村民們也明顯熱情了很多。

但江寧也沒有吃白食的打算，這幾日一直跟著他們早出晚歸，盡力用道術相助，瘋狂地刷著村民們的好感度。

他需要給關囡囡找個家，而這里他覺得就很不錯。

念庵村不大，攏共一百多人，二三十戶人家，村外有著幾十畝已經被白雪覆蓋的米田，加上平時打獵，足以讓家家戶戶做個好年。

沒有雜七雜八的賦稅，沒有神怪邪祟的侵擾，可能在大齊國再也找不到比這還安穩的地方了。

至于村子里每人每日都服用的丸藥，江寧也不打算去干涉，他并不認為吃神通者的血肉就會憑空獲得神通，又不是什么唐僧肉。

而且安慈庵的道姑雖然懶，她們平日也是一直在夢中修行的，只不過外部不顯，才以為她們是吃了睡，睡了吃。

話說也不知道猴哥現在如何了，那邊應該已經過去幾十年了，大鬧天宮算算應該也已經落幕了……

誰也不知道法明是什么時候來到長寧郡的，就像誰也不知道正德寺是什么時候建成的一樣。

這任郡守來之前，法明就是方丈了，前一任、再上一任，甚至上數到前四五任郡守，法明都擔任著正德寺的方丈。

法明方丈雖然每年只開講兩次，但其實每天的早課、晚課從不耽誤，先念一堂《楞嚴經》和《大悲咒》，再講一堂《十小咒》，最后念誦《心經》，做完禮拜，磬鳴三聲，鐘響三次，早課就結束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剛剛回寺的圓真跪坐在下首處，耐心地等待著方丈早課結束。

“咚！”

“咚！”

“咚！”

三聲鐘響后，法明方丈左手下伸捏與愿印，右手上指施無畏印，慢慢睜開眼睛，望向圓真。

“徒兒無能，請師父責罰。那人竟是石瀆信徒，人多勢眾，弟子們不敵，師……師弟們皆盡戰死，只余弟子一人逃了回來！”

說著，圓真砰砰地跪地叩首不止，兩行清淚染濕衣襟，滿臉悲憤，泣不成聲。

法明手中佛珠轉動不停，一言不發地直直望向圓真，一直到圓真磕到滿臉鮮血、白骨露出，他才徐徐開口：“真兒，那為何，你身上帶著你四位師弟的血肉味啊？”

圓真立刻愣了一下，“徒，徒兒不忍師弟尸骨流落在外，這才將他們的血肉融入身中，想給他們立個墓冢。”

法明緩緩搖了搖頭，“以后殺人記得里郡里遠些，十里對我們這些人來說，和眼皮底下有何分別。”

圓真那滿臉驚恐的頭顱飛出門外，被一位沙彌接住。

“告訴監天司和兵家，正德寺出手不敵，賊人讓他們自己處理。”

“還有，正德寺失了了五位圓字輩弟子，今年的貪嗔癡稅，我們要多拿三成。”

圓真那失去頭顱的身體，化成了一灘小山大小的血肉堆，卻被另一坨更大的血肉慢慢吞下。

重化人身的法明，那深印法令紋的面孔，似乎年輕了幾歲。

法覺了本圓，正德寺里前四輩的僧人只余下法明一人。

“阿彌陀佛，同身化佛，共赴西天，諸位師兄弟們慈悲！”

法明身上響起了無數名僧人的回應。

“阿彌陀佛，正是我不如地獄，誰入地獄，方丈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