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老三帶人離開后不久。
洛府院外青石板路上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以及粗鄙的喝罵聲。
洛青陽帶著近百人來到洛府門前。
他的神色仍然是平靜無比,眼中卻是寒芒閃露。
洛青陽先是聽了聽聲音,府內(nèi)并無動靜。
他示意弟兄們在門口不動,他一個人進(jìn)去府內(nèi)。
洛府老管家林石已五十多歲,頭發(fā)早已花白,在聽到洛青陽的聲音后,簡直熱淚盈眶,泣不成聲。
見禮后,忙不迭地說起了今日之事。
洛青陽沒有說話,徑直來到東廂洛謙成的房間。
還在屋外,便聞得滿屋子的藥味。
苦澀,濃郁。
同時聽得屋里低低地交談,是洛恒嘆息的聲音:
“那八百兩他明日便要,這可如何是好?”
又聽到洛謙成的嘶啞嗓音:
“老三今日回來,等他回來再說罷。”
“對,等昇平回來再說……他慮事啊,最周到……”
洛恒不再說話。
洛昇平的名字,好似安心的良藥,屋內(nèi)頓時安寂下來。
洛青陽推開房門,輕輕踏進(jìn)屋子。
洛家四人都在,神情間有些憂慮。
聽到有人闖入,都扭頭看過來,見到是洛青陽后,才安了神。
好在大夫來得及時,先是看了洛母,尾骨被摔斷了,這幾個月只能趴在床上靜養(yǎng)。
又看過洛謙成,大部分是一些擦傷,鼻梁處有骨折,并無特別的大礙。
但是洛謙成身子太虛,太孱弱,渾身酸麻無力,老是咳血。
大夫幫忙正骨后,讓洛謙成少動,開了幾劑藥方,又匆匆去別家看病去了,洛恒自是千恩萬謝地送到門口。
洛青陽聽洛恒說清楚了家中的情況,又查看了大哥的傷勢,眼中的寒意要叫這屋子凍住!
洛青陽什么都沒有說,轉(zhuǎn)身就欲離開。
床上躺著的洛謙成忽地開口道:
“老二,你回來。”
洛青陽停住了腳步,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床上虛弱的大哥。
洛謙成氣若游絲地繼續(xù)說道: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無論如何,都待老三回來再說,切忌發(fā)生沖突。”
“老爹,明日他若催得緊,你便把地契文書都給他們?nèi)ァ!?
洛恒嘆息一聲,算是默認(rèn)了洛謙成的做法。
“老二……”
洛謙成又呼喚洛青陽的名字。
他剛說了兩個字,又忍不住咳了兩聲,殷紅的鮮血自嘴角溢出,他毫不在意的拿手抹去。
“你附耳過來。”
洛青陽依言湊到床前,把耳朵貼到洛謙成的嘴邊。
洛謙成嘴唇蠕動,緩緩?fù)鲁霭俗郑肿终囱?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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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青陽并未讓洛明夕跟隨一眾人等回到洛府,在確認(rèn)安全后,他才讓劉武護(hù)送回院。
時間悠然晃過。
傍晚,天邊夕陽絢爛。
洛明夕正踩在石桌上,觀察院中石榴樹葉下的一個棕色蟲繭。
偶然一瞥下,即便背對陽光,他仍從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知道是他最親近的三哥。
“三哥!”
“小夕!”
洛昇平把大包小包的事物扔在地上,笑著把洛明夕高高舉過頭頂。
“讓哥看看你這幾個月長高了沒。”
洛昇平是洛家三子,長得一表人材,皓齒星眸。
細(xì)膩的眼眉還是那般柔和,臉上的棱角卻變得更加凌厲,臉上也冒出了胡茬。
“三哥,這個給你!”
洛昇平伸手接過珠子,只是簡單一眼便蹙起眉頭,覺察到此物不凡之處。
這似是一顆黑色玉珠,內(nèi)部的光點似在緩慢變換,直至此刻居然形成了一道道的流線,看上去頗為神異。
洛昇平認(rèn)不出這是何物,于是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同洛明夕一起來到東廂屋內(nèi)。
洛謙成所住東廂做了隔斷,從木門走進(jìn)內(nèi)室,里頭陳設(shè)簡單。
入目是兩張臥床,床頭側(cè)邊擺放著兩把黃花梨扶手椅,中間放一張茶幾。
地面是青磚鋪設(shè)而成,欞窗做梅花圖案,其上的簾架垂下藍(lán)印花布,潔白墻面上掛著名人字畫。
屋內(nèi),一家子都在,見到洛昇平的身影,眼中均有著藏不住的喜意。
洛恒努力直起腰來,咳嗽著走上前來:
“怎么還別著把刀。”
洛昇平笑道:
“路上碰上獸潮,為了自保,商隊給每人配了一把。”
洛昇平早在倒屋便聽林石說起今日之事,看過母親和大哥的傷勢后,眉眼中深藏的憂慮緩下幾分。
他沒有開口詢問,先是笑著說起了林中的奇遇:
“這次走商倒有件奇事。”
“林深處的崖邊有條數(shù)丈身長的怪蟒護(hù)著一株小樹,樹上結(jié)有一顆朱果,果上有三道白色條紋,第四道隱約可見。隔著很遠(yuǎn)都能聞到那果子的異香。”
“有可能是丹陽果。”
洛謙成在床上虛弱出聲,左手艱難地去夠在床側(cè)的那桿煙槍:
“《神異經(jīng)》中有載,崖生異果,有暖香,白紋百年得一道,可延年益壽。”
洛昇平點頭道:
“那怪蟒怕是成精的妖怪。雷電環(huán)繞,吞吐日月精華,生生吃去我兩位同伴。我也險些遭遇不測。”
洛恒和洛母都有些后怕,安慰了幾句后,洛恒才嘆息著說起了家中的境況,將如何欠王老三八百兩銀錢之事說了出來。
除開這事情,下個月還是洛謙城的婚期,家中急需用錢使度,洛恒把若干事情一股腦道來,嘆道:
“還要怨我,不然家中也不會如此艱難。”
“非是如此,還有私仇。”
洛青陽輕撫眼角的傷疤,淡然道:
“那為首的武者是通元武館的阿武,我和他之前有過沖突。”
洛昇平安靜聽完,神色間卻沒如何憂慮,他平靜道:
“我手中跑商有本利一千多兩,可以先抵用債務(wù)。婚禮的開銷,我去找商隊賀掌柜借來,千兩銀子足以風(fēng)光辦下。通元武館我也了解,不足百人,未能成其氣候,也不足為慮。”
洛昇平頓了頓,喝了口茶,繼續(xù)道:
“讓我憂心且疑慮的是王老三。”
“那王老三去年便來我洛家求購那兩處酒窖,不得后,想使個威風(fēng),被我二哥唬喝得屎尿齊流。如此膽小之人,居然敢?guī)藖砦衣甯俊?
“他既有如此手段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做下手腳,何不把銀兩改為千兩萬兩?又何必再寬限兩日?”
洛恒急道:
“你道他是何意?”
洛昇平搖頭:
“我也不知。瞧他此舉像是設(shè)下一個圈套,誘我二哥登門。即便未能成功,也能留有余地。”
洛昇平緩了緩,對洛青陽鄭重道:
“所以二哥,這些日子可得注意一些。”
洛青陽思索了陣子后,平靜地點了點頭。
洛昇平這才把洛明夕所拾的珠子放在茶幾上,說道:
“今天夕兒得來的物件,你們瞧瞧。”
洛青陽饒有興致地拿過珠子,把燭燈靠近了。
珠子即便是在燈下,仍是深邃的黑色,吸收所有光亮,內(nèi)蘊(yùn)線條般的星光。
洛青陽仔仔細(xì)細(xì)看過數(shù)遍,覺得此物非同尋常,可饒是以他見多識廣,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大哥覺得如何?”
洛謙成自號是博覽群書,孤僻的古書讀過不少。可洛謙成又看了眼,咳了兩聲,微微搖頭道:
“我也認(rèn)不得,不似凡俗之物。”
幾人都說了幾種可能性,可又都被否決。
屋內(nèi),只有洛明夕撐著腮幫子,安靜趴在桌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這顆明珠。
時光流逝,就見那珠子內(nèi)部的光點愈發(fā)清晰,相互連結(jié)。
逐漸變成了如水一般的波紋。
洛明夕剛想喚父親來看,忽而注意到桌面上的燭光透過那珠子,竟在對面墻壁打下一段影像。
似乎是一道人影。
洛明夕驚恐地叫了起來,指著對面墻壁道:
“爹爹,爹爹,你看這個——”
眾人齊齊看向洛明夕手指的方向。
就見那燭光穿過珠子內(nèi)部的波紋,在墻壁上現(xiàn)出一個人影。
那人影手握一柄長劍,不斷動作。
似是仙人執(zhí)劍起舞。
洛謙成從臥榻坐了起來。
他瞪大了眸子,忘乎所以地看著那那波光蕩漾的珠子,以及墻上的奇異影像。
屋內(nèi)所有人都被這道奇景吸引住了心神,好似一時連呼吸都忘卻,只顧著欣賞這夢幻般的景致。
忽聽得“嘎吱”一聲響,窗戶被洛青陽關(guān)上。
而后一雙大手把珠子從桌面拿到了手里。
影像消失不見。
唯余燭火顫動不止。
洛青陽輕聲說道:
“窗外沒有人注意到。”
屋內(nèi)所有人都沉默著。
洛謙成垂下眼眸,咳了兩聲,紙上猶自附帶血絲,他把桌上碗中的沖泡的藥劑一口咽下,復(fù)又吧嗒抽起了大煙。
他嗓音不知是因為煙草的熏染,或是情緒上的強(qiáng)烈沖擊,顯得格外沙啞干澀。
他開口說道,聲音很小,近乎一字一句:
“扔掉它。”
“哪里來的,扔回哪去。”
洛明夕不知為何,本能地覺得有些害怕。
這屋子的氛圍從未有如此凝重過,他從沒從他大哥臉上看過這般肅然的神情。
洛恒沉吟片刻后說道:
“老二,你怎么看。”
洛青陽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冷淡:
“和大哥相反。”
“這絕對是仙人之物,”臥榻上的洛謙成倏地激動起來,“仙人尋溯而來,千百個洛家都得玩完!”
洛恒低聲斥道:“你小聲點。”
洛謙成深吸一口氣,極近壓低聲音。
可他近乎癲狂的神情,仍讓人感覺這聲音同炸雷一般在耳邊響起:
“你覺得我們洛家能保住秘密嗎?即便我們這輩能,我們的子孫后輩呢?”
“會被挖墳掘尸的!死無寧日啊。”
洛青陽聲音平緩,眼神熾熱:
“但是得到的也很多,譬如得道長生。”
洛謙成搖搖頭,重又躺回臥榻里,抽起了大煙:
“老爹,你來定吧。”
屋內(nèi)五人,一人看著屋頂,兩人盯著這珠子,其余兩人的目光皆是放在洛恒身上。
屋中一時間靜得可怕。
洛恒犯了難,唉聲嘆氣,卻又定不下來主意,最終看向一直未開口說話的洛昇平:
“昇平,你覺得如何?”
洛昇平?jīng)]有作聲。
他把珠子握于手上,半晌后,皺了皺眉道:
“珠子熾熱滾燙,好像是需要我等滴下血液,它才能顯現(xiàn)能力。”
“滴下血液……”
洛恒的聲音漸低,他想起了小時候,爺爺奶奶講起的妖魔邪祟之類的一些不好的傳說。
幾人都各自拿過珠子試了試,洛謙成吸了口煙,沙啞說道:
“在《志怪書》中有提到,靈物會滴血認(rèn)主。”
“就此一試?”
“萬一生出個妖魔來……”
五人說著話,音量不自覺地越壓越低。
心臟都撲通撲通跳躍起來。
是留,或是舍?
是機(jī)遇?
還是危險?
五人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