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陽沒接茬，而是問道：

“林安和林彥可得了好的人家？”

林石笑了起來，眼角帶出了皺紋：

“感謝二爺記掛。這還要感恩老爺，我家倆小子都娶了妻妾，大的孩子都兩歲了。”

洛青陽輕輕頷首，沒有再多說什么，讓他們自行忙碌，自己往洛府院內走去。

由西路拱門往內，穿過插堂，便來到自家小院。

院子布置和離開前相差無幾，只有了些歲月的痕跡。

正廳前的青石階縫隙生出了苔蘚，濕滑處留著貓爪印與鳥糞漬，漢白玉浮雕紋也被侵蝕得模糊，鹿角處積著泥垢，院子角落堆積了若干孩童的玩意，如草人、竹劍、竹蜻蜓等等。

張菱兒并不在院子里。

院中，有新來的十三、四歲的丫鬟在清掃擦拭，洛青陽不認得她們，她們卻是由畫像見過洛青陽，對他脆聲道：

“張夫人去娘家住去了，二爺，我們去叫人喊她回來？”

洛青陽思忖道：

“先不必了。”

他穿過插堂，繞過大哥和父親的院子，一步步往洛府后院走去。

踏過拱門，穿過圍墻，便進入了洛府的后院。

他沿著青石板路，走入東院，不動聲色地來到學堂窗邊。

學堂外的廊柱上刻著孩子們留下的字或畫，歪歪斜斜，好不別扭。

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在學堂內，二十幾張杉木書案擺成雁陣，林彥背著手在桌旁來回走動，聲音洪亮地讀著文章。

他讀一遍，底下的小孩們便都跟著讀一遍。

他所教的乃是“兩言兩論”。

這四部典籍洛青陽小時候也讀過，只是記憶不如歷史和詩詞歌賦來得深刻。

林彥也行將三十歲，蓄了須，身穿灰綢直裰，手執戒尺。

底下端正坐好的孩子們則有大有小，有些坐在末側，衣著樸素的孩子們，洛青陽并不認識。

他們應當是洛家鄰里的孩子，沒錢請先生，來洛府中聽講的。

而有些還是能認出來，穿戴稍微講究一些，乃是赤獄堂弟兄們，瞿三、楊業他們的孩子。

坐在正中間，身穿錦衣的洛家玄玉輩孩子們，洛青陽倒是全都識得。

中心正襟危坐的乃是洛玄翎；執筆如握劍，在不斷興致勃勃來回比劃的乃是洛玉璃。

撐著腮幫子打瞌睡的是洛玄爻；四下轉動腦袋，不是畫烏龜王八，便是找人說話，沒一刻安分的則是洛玄霄。

林彥正在專心致志地授業，沒注意窗外來人，唯有不安生的洛玄霄先瞧見了窗外的洛青陽，驚喜嚷道：

“爹爹！”

他猛然跳起來，踩到書案上，在案幾上靈活跑跳著，最后跨過窗臺，跳到了洛青陽身上，一把把爹爹死死抱住。

這些孩子們雖然年紀不大，但絕對知道洛玄霄的爹爹是誰，學堂內頓時轟然亂作一團，林彥也忙出門施禮，瞿三的兒子瞿逸塵則對洛玄淵使了個眼色，說道：

“我們看穗安哥畫符去。”

兩個小孩打小便對符箓之道頗為感興趣，洛玄淵點了點頭，趁著哄亂，悄悄溜了號，往云音殿去看畫符去了。

而學堂廊道上，除了洛玄霄，洛玉璃也是從門口沖了出來，抓著毛筆，撲到洛青陽懷里。

兩個孩子一左一右，都抱著洛青陽不撒手。

洛青陽的兩個孩子在洛府中最是好看。

洛玄霄眸色是罕見的琥珀灰。

他鼻梁已見峻挺雛形，眉眼和他父親酷似，但又好似得了幾分張菱兒的神氣，反倒叫人覺得親近。

洛玉璃眼睛更像她母親。

她杏眼圓而稍揚，唇珠飽滿，左眉藏了顆朱砂痣，笑起來十分溫柔可親。

可洛府中，即便是最調皮的洛玄霄，也不敢捉弄他姐姐。

因為洛府在孩子們滿六歲時，便正式習授劍法。

而對于劍法一道，洛玉璃在所有孩子中，最出色也最著迷。

女孩發育得早，她年紀又比他們大，有時候木劍敲下，多用了幾分力道，常能把其他孩子們揍哭。

最后終于被洛玄霄取了個劍癡姐姐的外號，幾乎成了孩子王。

洛玄翎和洛玄爻沒有如其他孩子們那樣，胡亂問好后便四處去玩鬧。

他們規規矩矩的朝仲父問好后，仍安靜站在旁側。

結果洛玄翎眼尖，瞧見了洛青陽身后遠遠往這邊走來的洛昇平。

他一聲“叔父”喊下來，聲音有意放大了幾分。

收到提醒的各孩童們知道洛家主來了，忙把學堂院中的、或自己帶來的玩意紛紛放下，沖回學堂，在案前端正坐好。

洛昇平當然全瞧在眼中。

洛玄翎很聰明，雖然才八歲，但他已知道因為自己乖巧懂事，偶爾荒唐叛逆，他叔父并不會因此責罰于他。

如果這是洛玄霄或洛玄爻的作為，說不得已挨了板子了。

“叔父，您往這邊來，坐這里。”

洛玄翎眨巴著大眼睛，把洛昇平領到廊道上的長椅處。

瞧著這個一板正經的孩子，洛昇平也有些想要發笑。

這孩子喜好安靜，之所以招呼自己，是想為先前的事情找補呢。

洛昇平沒有數落他，讓林彥和倆小子都進去了學堂。

洛青陽則和孩子們多待了一會，又讓兩個孩子戀戀不舍的孩子回去聽課了。

走廊上，只剩洛昇平和洛青陽兩人。

洛青陽也坐到長椅上，聽著洛昇平把洛青陽不在這兩年的事情一件件講來。

這兩年多，除了他剛走時，呂家派人來攻陣外，還發生了另一件大事。

那是一年半前。

洛昇平正在府上修煉，突然氣海悸動，心臟狂跳不止。

身邊突兀涌起黑氣，驟然形成一道黑印，閃爍古怪符文，隨后往洛昇平印堂眉心印去。

洛昇平未曾料到，在洛府內都能受到外頭的襲擊，半點防備都沒有。

還好當時身上帶著一塊中階護身的法器，幫助抵擋住了這一擊，這才幸免于難。

洛昇平把脖子上掛的玉佩給洛青陽看。

這玉佩乃是那塊護身法器失效之后，又從八里坊新買來的。

它取岫巖寒玉髓雕成，通體呈凍青之色，半透如凝冰，形若陰陽雙魚首尾相銜，晶石內蘊流動光暈。

洛青陽把玩了一番后，又問道：

“可知是哪家要暗害你？”

洛昇平道：

“暫時還不知，赤獄堂也查不出來。只知道這是一道咒術，可能是血月盟動的手，但幕后主使未必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