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風鉆進門縫，就像一條蠕動著尋找出路的蛆。

屋外下起了雨。

楚夜離獨自坐在床邊，他沉思著，任由雨水拍打著他的心弦。

忽然，雨聲中傳來人的動靜。

“徐娘，你拿好這些糧食！”

“哭喪著臉干什么？”

“這幾天讓孩子吃飽，別餓著肚子，上路的時候冒犯龍王爺！”

吱呀——

徐娘推開房門。

她看也沒看楚夜離一眼，跌跌撞撞地走到椅子坐下，望著空氣失神，手里的布袋掉到腳邊，袋口撒出幾粒發黃的粟米。

沉默蓋住了雨聲，無聲的壓住了有聲的。

這一刻，氣氛無比凝重。

楚夜離心里沉甸甸的，盡管他早預料到會如此，可真的發生時，他還是忍不住問道：“娘，咱家被抽到了？”

話音未落，徐娘就低頭掩面。

“兒?。∧飳Σ黄鹉悖　?。

她泣不成聲地說：“娘沒用，抽了個孬簽，村里已經決定了，等個良辰吉日，就讓你和村東王嬸家的丫丫，下河去陪龍王爺?！?

悲傷從這個可憐女人的心底涌起，溢出眼眶，源源不斷。

“可憐我的兒！”

“才三歲！”

“就要去陪龍王爺！”

徐娘趴在桌上痛哭，單薄的肩膀不停抖動。

三歲？楚夜離抿了抿嘴唇。

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做一次三歲小孩。

“娘，別哭了?！?

楚夜離走到徐娘身旁。

他毫不猶豫，伸手把徐娘攔腰抱起。

徐娘驚得抬頭，她摟住楚夜離的脖子，滿臉錯愕：“兒，你哪來這么大力氣？”

果然！楚夜離心中一定。

在村民們眼里，他是普通三歲小孩的形象。

他的力量與這個形象不匹配。

如此一來，可以用迷信抗衡迷信，給自己增加一份力量。

楚夜離低頭與徐娘對視。

“娘，昨晚有個白胡子老頭給我托夢！”

他沉吟道：“他說自己是神仙，還說河里的龍王是妖怪變的，傳我這身神力，讓我斬妖除魔呢！”

徐娘結巴道：“真真真的嗎？”

“真真真的。”楚夜離笑道。

托夢是假，取信徐娘是真。

他是村子圈定的祭品。

雖然沒有嘗試，但他能猜到，自己想離開村子必是千難萬難。

但村民對徐娘的警惕肯定會小一些。

有些事可以讓徐娘幫忙做。

他心里已有謀算。

徐娘紅著眼眶，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她摟著楚夜離，激動地說：“你跟娘去找村長，跟村長說龍王是妖怪，咱們不祭祀了！”

楚夜離放下徐娘，心里有些感慨。

徐娘愿意抽簽，這意味著徐娘其實也是一個愚昧的村民，與其他村民沒什么兩樣。

好在她仍有對孩子的愛。

“噓——”楚夜離豎起食指，“娘你小聲點，村長不一定信我的話，說不定還會覺得我是妖怪，今天就把我送給龍王爺，那就糟了。”

徐娘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她走到門口，打開門往外張望了兩眼，然后把門栓插上。

“兒，你說該怎么辦？”徐娘心跳很快，“你夢到老神仙，他沒指點你幾句嗎，沒有教你降妖除魔的法術嗎？”

楚夜離看到徐娘眼里的希冀。

徐娘真的希望他會法術。

在迷信和兒子之間，徐娘選擇迷信兒子。

楚夜離沉吟兩秒后說：“老神仙指點我，若要降伏龍王，須得貴人相助?！?

“貴人相助？”徐娘喃喃道。

楚夜離點了點頭，他壓低聲音：“娘，既然有妖怪，就肯定有對付妖怪的人，不然咱們普通人不早就讓妖怪吃光了？”

“是這道理。”徐娘點頭。

楚夜離又問道：“那你知不知道誰能對付妖怪？”

“讓娘想一想。”徐娘坐了下來，她擦干臉上的淚水，冥思苦想。

楚夜離轉身，在屋子里翻找了幾下，找到一件干燥的衣裳。

“娘，先把衣裳換了?！彼D了一下，“你淋雨了，要是生病發燒，就沒人能幫我了。”

“嗯?！毙炷稂c了點頭。

她接過楚夜離手里的衣裳，旁若無人地更換。

楚夜離默默轉身。

“上個月吳嬸的兒子掉湖里了，醒來以后滿嘴胡話，村里請了個巫婆，三兩下就把吳嬸兒子治好了?！?

徐娘頓了一下，又說道：“村東五里，有個義莊，莊上有個瘸腿的道士，很有本事，城里的老爺專程請他做法，已經好幾次了。”

她拿不定主意，低聲詢問：“兒啊，你覺得娘先找誰好？”

巫婆和道士？

楚夜離托起下巴，陷入沉思。

巫婆能治說胡話的毛病，顯然是有真本事的。

道士被城里的達官貴人看重，肯定也不是一般人。

萬一徐娘只能出村一次，先找誰好呢？

......

嵌在走廊上的鏡子仿佛一塊塊顯示器。

它們的鏡面照不出站在對面的人，反而映著不知何處的畫面。

有的鏡子里空空如也，有的鏡子里爆發著慘烈的廝殺，還有的鏡子里映著男女交歡的旖旎情景。

“這次進入祈平安的新人還算聰明，知道尋求徐娘的幫助。”

有個胖子低聲說道。

他面前的鏡子里，赫然映著正在交談的楚夜離和徐娘。

旁邊有個女人也在看這塊鏡子。

“是挺聰明的，他還想到了徐娘可能會生病?！?

這個女人看著鏡子里的徐娘，思索道：“之前有十四個新人沒管徐娘，我沒記錯的話，其中八個，徐娘當晚就發高燒，村民把那八個新人關在屋子里，一直關到祭祀的時候，他們什么都做不了，死得很慘。”

這時，胖子接過話茬：“大部分新人都想到給徐娘換衣服了，他能想到這個其實沒什么，重要的是他接下來這個選擇，一半的新人都折在這上面了?！?

周圍的人不動聲色地豎起耳朵。

祈平安是最近的熱門鏡子，殺得一茬茬的新人全軍覆沒，討論度很高。

但了解到他們這種程度的人，也是不多。

就當聽個熱鬧。

“是啊?！迸碎L嘆一聲，“巫婆跟村長是一伙的，新人要是讓徐娘去找巫婆，巫婆就會揭發他們，到時候他們都會被關起來，一起送去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