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不會劈瓦被罰來與自己作伴了，葉妙璇揮出去的拳頭又變得軟綿無力。

“葉妙璇，”對方說話的聲音很陌生，粗中帶銳，她認識的所有同門里沒有一個人是這樣的嗓子。不過對方說的句式卻是她特別熟悉的：“你想不想劈斷瓦片？”

“……”

她甚至能猜到他下一句。

“只需要許個愿。”

葉妙璇懶得再裝柔弱，扭頭看向身邊的同門。

對方也在目不轉睛盯著她，眼珠子表面蒙上一層渾濁的陰翳，面部皮肉僵硬，本來抽象的笑容帶了幾分討好：“許個愿吧。”

“有你們這樣強迫人的嗎？”葉妙璇白眼翻上了天。

“哪里算強迫，神尊不過是想實現(xiàn)你的愿望。”

“若我不想許愿呢？”

“這……不應該啊。”對方一時語塞，眼瞳慢慢轉了兩圈，定在她身上，“你不想變強嗎？”

“不想。”

“你修仙不是為了飛升嗎？！”對方瞪大了上下眼皮。

“不是。”

“那你修什么仙！”對方怒道。

葉妙璇搖搖頭，眼神同情地看著他，語重心長道：“鴻鵠安知燕雀之志。”

“……”

“你們聊什么呢這么開心？”師姐的聲音再度響起。

二人雙雙頓住。

葉妙璇趕緊抬起拳：“哈哈，師姐，我們倆聊志向呢，哈哈。”

“對啊，哈哈。”

“哦？”師姐歪頭，“都說說看，聊了哪些志向？”

“腳踏實地執(zhí)著眼前！完成師姐的任務！”葉妙璇邊揮拳邊搶答，雙手舞得花里胡哨。

“行吧都還不錯，回去把瓦劈斷今天就算結束。”

返回時訓練場上只剩一人。

“哥哥！”

泥人看葉妙璇揮手跑過去，跟那人悄聲嘀咕著什么“別讓人看見了”，期間還快速轉過頭來看兩眼。隨后便見那少年雙指在她并起的掌心比劃幾道，她歡天喜地站到置瓦的樁子前等待。

師姐上前。

葉妙璇雙腳打開與肩同寬，舉起手用力劈下。

瓦片應聲斷開。

“很好，通過了。”師姐夸贊道，“這幾日練習得不賴。”

葉妙璇對身后的少年暗做鬼臉，神情得意。

它心里升起一股濃濃的疑慮，腦海中還盤旋著那句“鴻鵠安知燕雀之志”。

她定是作弊了。

一想到自己上午才許過愿“要馴服靈猴”，現(xiàn)在又要許愿“劈斷瓦片”了嗎？

近來它已許過很多愿望，這幾日晨起總覺腦含漿糊，胸口心悸，再許下去不知身體會弱到何種地步……可奇怪的是，明明覺得身子弱了，手腳卻比以前更利索，很多動作都能夠做得標準，好友也覺得自己最近氣質(zhì)沉穩(wěn)不少……想來是好處大于壞處的。

它便又開始在心中呼喚起神尊。

輪到它了。

葉妙璇拉著宋綏假意離開，實則放慢腳步仔細偷看。

當那位同門站在瓦片前，抬手劈斷瓦片的那刻，她清晰感知到對方身上瞬間流逝的生氣，以及它的外形朝泥人變化了不少。

“有發(fā)現(xiàn)嗎？”她悄聲問。

“外形不變，面皮突然毫無血色。”宋綏說出他眼中看到的情形。

師姐背對他們，應該是說了一些表揚的話，那位同門恭敬地行禮道謝，抬起頭來，眼睛早已失去大半神采，神色木然，對身外之事不甚在意。

更不像人了。

待師姐足尖點地，使用輕功縱身離開訓練場，葉妙璇拉著宋綏悄悄跟上那名同門。

“怪。”宋綏皺眉道。

“哪里怪了？”葉妙璇還沒看出。

“你看他每一步的動作。”

經(jīng)過宋綏提示，她看出來了。

對方抬起的每一次手，邁出的每一步，高度、角度、距離，都幾乎一模一樣。偶爾晃神時卻會稍微隨意一些，更有人味。

花了不少時間，他們跟著來到了宗門一處幽僻的角落。

此地植被茂密，藤蔓纏繞墻頭，墻角及腳下石磚覆了厚厚一層油綠青苔，走近仿佛置身于深山林間。

穿過一道月洞門，便出現(xiàn)條通往深山的小徑。

那弟子拐過前面一叢茂密灌木，閃身消失不見。

“跟丟了？”

葉妙璇在灌木叢中旋身尋找，到處都扒了個遍，愣是沒找到人。

急得滿頭是汗時，手忽然被捉住。

“阿璇，靜心斂氣。”宋綏的聲音如清風拂過，安撫了她慌亂的心。

葉妙璇停了下來。

耳邊腳踩落葉的撲簌聲徹底消失，緊接著是心跳、兩人的呼吸……鳥鳴、蟲叫、風吹樹梢的聲音，以及若有似無的滴水聲涌入耳中

睜開眼，宋綏仍閉眼站在面前。

安靜如玉。

端詳著仔細，他長翹的眼睫抖了抖，揚起來。

入目一張波光瀲滟的眼睛。見是她，這雙眼睛長尾微瞇，帶起笑意。

“我聽見了。”

葉妙璇同他分享自己的發(fā)現(xiàn)。

宋綏安靜等待下文，眸光沉靜，鼓勵她說出來告訴他。

葉妙璇指了一處極不顯眼的樹叢。

樹枝雜亂生長，八尺高。

二人仗著身量矮，尋了一個枝根稀疏的地方鉆進去。

進去后才知別有洞天，原來樹叢后面是一整塊低矮的山壁，經(jīng)樹叢遮擋方掩其痕跡。

山壁底下矮草雜亂，伏身觀察草葉倒伏的痕跡，兩人認準一邊沿著崖壁摸索。

不到半刻，手掌一空。

溫暖的熱風從空處往外吹。

葉妙璇抬腿便要往里面闖。手又被人拉住。

“拿上。”宋綏遞給她厚厚一沓黃符。

葉妙璇：？

這好東西你不早點拿出來？

“師尊給的。”許是看出她的疑惑，他解釋道。

葉妙璇毫不客氣接過，叮囑道：“以后你師尊再有這些好東西，一定要先給我。”

宋綏欣然點頭答應。

葉妙璇從一沓符紙里挑出比較好用的攻擊符箓，分給宋綏幾張，剩下的全進了她的儲物袋里。

隱秘山洞的入口通道僅有一人寬，初時兩人需要一前一后走，走到里面路漸漸變寬，不消片刻便到了底。

洞內(nèi)煙氣繚繞，身在其中似騰云駕霧般。

煙霧中燭光明滅，石壁上搖曳著一道高大的影子。

其前立著一尊泥像，泥人低頭坐于蓮花座上，身上袈裟竟由靈石裝點。

“慢著。”宋綏拉住葉妙璇退到一處石筍后面。

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臺基下地面凹陷，里面零散排著一個個圓圓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