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步不離待在我身邊？”

臉上立即燒起來。

葉妙璇眼睛往旁邊一瞟，勉為其難：“那、好吧。”

能白嫖有人保護，不要白不要。

心里這么想，面色卻不顯，不屑輕哼：“那你都得聽我的，不然我就趕你走。”

說完又偷偷看他，怕他不答應。

少年展顏，笑容如春風般和煦：“好，我都聽阿璇的。”

葉妙璇喜不自勝，嘰里咕嚕：“這還差不多。”

她翻找出被褥，讓宋綏在這打地鋪過夜。

宋綏對此毫無怨言，也幫忙整理。

白日鬧了一通本就心累，勉強安頓好全部，精疲力竭的葉妙璇很快陷入沉睡。

少年熄滅燭火，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他盤腿打坐，開始修煉。

深夜，床榻上的小姑娘突然被夢魘驚醒。

猛地睜開雙眼，夢境經歷歷歷在目。

視線里一片冰冷的地面，她雙膝合并，跪在一張潦草的蒲團上。

余光里燈火搖曳，檀香燭灰的濃郁氣味涌入肺腑，吸得人頭昏腦脹。

不消片刻她便意識到是在做夢。

靈臺驚震，意識回籠。

葉妙璇費力找回對身體的掌控權，一點一點把頭抬起。

臺基高出地面，其上花紋模糊不清。

再往上，一泥像身著道袍，結跏趺坐，左手下垂結與愿印，與布施佛站立姿勢不同。

綠眼紅口，額窄眉亂。

明明垂目似望座前信女，卻神色不專，眼珠不知意在何處。

遠看肅穆威嚴，走近知其面相貪婪邪佞。

忽地，泥像眼球往下跳動，盯住那雙偷看的眼睛。

它面頰蠕動，五官擠皺成團，難看笑著，口吐尖銳人言。

“吾找到你了。”

！

恍惚驚醒，室內黑咕隆咚。

觸及柔軟被褥，思緒稍稍回緩。

幸好是做夢。

后背驚出滿身冷汗，風一吹便覺寒冷。

不對。

屋內哪來的風？

她床邊有扇窗戶，明明睡前已經關緊了。

葉妙璇僵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

屋內伸手不見五指，根本看不清具體情況。

她小心挪到床頭，蜷起身子，腦海中涌現一連串恐怖猜想。心若擂鼓，顫抖雙指凝出一小道光亮，往前遞送。

窗洞半開，一只長臂和人的上半身探進來。靈力凝結的光亮輕飄飄落到來人肩頭，它彈起頭顱。

入目一張窄額亂眉，貪婪邪佞之臉。

光亮消散，那張可怖的臉又潛入暗中消失不見。

葉妙璇臉上血色全無。

認出——正是夢中泥像。

內心搖搖欲潰的防線瞬間坍塌，她尖聲驚叫著往門口跑，身后寒氣襲來。

下一瞬，她落入宋綏溫暖的懷抱，像是水中沉浮的人慌亂中找到可依托的樹木，雙手緊緊抱住對方，將臉埋進其懷間，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少年反抱住她，察覺不對，迅速掐指點燃燭燈。

屋內大亮。

眼前伸著一只丑陋的手掌，五指大張似要抓向他的頭臉。

其上平滑，不似真人。

宋綏吃了一驚，退到門邊。

抬眼看去，大半張床鋪已被泥像占據，它下身掛在窗外，保持欲翻入屋內的姿態。

溫熱的手掌輕輕撫摸懷中孩子不住發抖的背脊，透過衣裳傳遞相近的體溫。衣襟被淚泅濕，他毫不在意，始終盡力安撫著。

泥像發出喀喀的動靜：“我的……我的……”

聽到聲音，懷里的小姑娘使勁遮掩住臉，縮緊自己。

“阿璇不怕。”宋綏一手抱住她，一手去劈門鎖，準備逃離。

他無比慶幸今日師尊讓他來保護葉妙璇，若不是親眼所見，難以想象面對此番危險情形她將遭受多大磨難。

氣氛焦灼。

雙方蓄勢待發。

是泥像率先翻入屋內爬向二人，還是宋綏最先破門？

……

窗外傳來踢踏的腳步聲，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泥像靜止不動。

“你們說這黑燈瞎火的，后山還能抓到野兔嗎？”

“試試就知道了……噓，別讓人發現。”

“誒，此屋怎還亮著燈？哇去，該不會被發現了吧！快跑快跑！”

“你慌什么？忘了這是妙璇師妹的屋子？”

“哦對，妙璇師妹人挺好的，她不會去告狀。”

踢踏的腳步聲漸近。

“等等！不太對。”

屋外的人看見窗戶上掛著一具屁股和兩條腿，怒吼中夾著驚愕。

“三更半夜敢闖弟子房間？”

“師妹有難！”

他們提勁沖向亮堂的窗戶，圍住掛在外的屁股和腿，群起而攻之。

泥像：……

此刻它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生動。

口歪眼斜，雙臂折成五六段往前推搡著被褥，腰肢向后如蠶蟲拱起延展再拱起，壓根不在意自身的動作是否像個人，只求早點離開。

“動了！它動了！”

窗外雙腿開合搖擺，一觸地就撐著墻把里面的部分往外拽。

屋外人見一道扭曲的黑影退出窗戶，匍匐在地，手腳并用往山林深處逃竄。

“哇靠什么玩意兒？”

“追上去！別放過它！”

足尖點地的零星聲響飛快遠去。

屋內只剩二人。

葉妙璇聽見了屋外動靜，恐懼消散不少，抬起頭，對上一道溫柔舒朗的視線。

“已經沒事了。”宋綏將她往上抬了抬。

靠在他肩頭，感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葉妙璇鼻尖酸澀，伸手勾住頰邊一縷墨發。

“哥哥。”

語帶依賴。

撫背的手微頓。

少年眼中躍動著欣喜的光芒。

他嘴角輕翹，輕輕偏頭貼住她前額。

相互依偎直至天光大亮。

一夜未睡。

也睡不著了。

兩人收拾出門去上早課。

本就想隨在左右，加上有師尊命令，宋綏順理成章地跟著葉妙璇去書堂。

葉妙璇窩在位置上打哈欠，看著大家陸陸續續地進屋，聚在一塊聊天，才感覺自己還活著。

她豎起耳朵偷聽他們交談。

聽了發現還是往常那些“食堂中午有紅燒肉”“我快到煉氣中期了”“你這話說了快倆月”……沒有任何人提及昨夜怪事。

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忽然一句“我今天肯定能背出二十句《三皇經》”，書堂里炸開了鍋，眾人哄堂大笑。

說這話的是位名叫吳銘的弟子。

此人資質平庸，別人花一個時辰可以背十句課文，他需要三個時辰才磕磕絆絆背出五句；入門三個多月，不少弟子的修為都有所提升，他還尚未引氣入體。

然吳銘十分用功，經常挑燈夜讀，早起打坐，可惜仍處在下游水平。

他是葉妙璇扮演廢材的模仿對象之一。

面對大家的嘲笑，吳銘沒有生氣，拿起書開始讀，也不搭理旁人陰陽怪氣學舌。

其實在所有下游弟子，或者說所有弟子里，他是葉妙璇最佩服的人。

有這毅力相信做什么都會成功。

到上課時間，授課師兄開始抽查大家的背誦情況。

每當這時，大家要么低頭看書，要么閉眼比口型假裝默背，反正就是不會與師兄對視，生怕他抽中自己。

但今日，素來糾結逃避背書的吳銘第一個舉手。

“好，吳師弟來。”師兄很滿意他的主動。

吳銘也不拿書，起身自信負手：“天生云龍，道本上升……”眨眼間，便一字不落全部背完。

書堂靜得落針可聞。

他竟然真的背完了二十句！

授課師兄不住夸獎：“不錯不錯，吳師弟的情況大家都清楚，今日他便是鐵杵成針的正面典范，你們都要好好向吳師弟學習。”

吳銘落座，神色得意。

往常總被人瞧不起，今日可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

先前他一直坐著，葉妙璇并未察覺到異樣。

等人一站一坐，舉止姿態別扭，她才意識到，泥人之事還遠未結束。

吳銘是不是去許愿了？

“阿璇，認真聽講。”

宋綏跟著授課進度默記書中內容，不時分出心提醒她。

“不要。”葉妙璇斷然拒絕，連書都沒翻開，繼續暗中觀察。

吳銘遠沒有煉丹課的華青師姐古怪，五官動作都不太僵硬。

想到昨晚那泥像的軟滑形態。

難不成吳銘已經變得快跟它一樣了？可前幾日都挺正常，今日才開始有變化。

是人變泥人，還是泥人變人？

盡管華青說只要一滴精血，所謂“神尊”就能滿足許愿者的任何愿望。但那是人的精血，經過骨妖事件的她深知人的精血遠比目前所認知的還要有用。

許下愿望，付出精血，一定還有其他代價。

“阿璇。”

一本書擋在眼前。

宋綏眉眼耷拉，很不高興：“不許看旁人。”

“我沒有，”葉妙璇轉過頭，指著吳銘，“你不覺得他很奇怪嗎？不太像人。”

少年被問懵：“我沒看出他與旁人有何不同。”

葉妙璇愣了會，隨即反應過來。

她能看見旁人看不見的怪異。

骨妖是，泥人也是。

看來吳銘絕對有問題！

正想再瞧幾眼，手邊桌面被篤篤敲響。

仰起頭，授課師兄滿臉怒意：“葉師妹，你來誦讀一下剛剛我所講的內容。”

糟糕！

忘了還在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