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皇后的話輕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風,微微的冷,微微的溫暖,輕柔恰到好處,在敬宗帝耳邊拂過,聽著熟悉的聲音,面容看起來蒼老不少的敬宗帝嘴角微微揚起,掛著一抹甜蜜。眼皮子動了好幾下之后才緩緩的睜開,看著坐在床沿邊的熟悉的面容,敬宗帝的眼眸中盛滿了化不開的暖意和柔情。
敬宗帝掙扎著坐起來,霍皇后抵不過敬宗帝的執著,帶著心疼扶著敬宗帝坐好,然后從尋雪手中接過官窯青花白瓷藥碗,小心的攪動著,熱氣一層層的暈染開來,給霍皇后柔美的容顏平添了幾分朦朧之感。敬宗帝愣愣的看著細細的吹著藥的霍皇后,目光怎么也移不開,連霍皇后將藥送到他的嘴邊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雖然夫妻多年了,又育有三個孩子,彼此都清楚彼此,可是當著滿屋子服侍的宮人,霍皇后依舊如初嫁的羞澀,怎么也放不開,微紅著臉,輕輕的咳了咳。敬宗帝經過霍皇后這樣一提醒,不僅沒有收斂,目光更加的火辣起來。
尋雪在兩位主子身邊服侍了這么多年,這點子眼色還是有的,悄不作聲的命屋子里的宮人們都退下之后,也輕悄悄的離開。
暖閣的臥房中只剩下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妻時,并沒有外人想象的如何,如天底下相濡以沫、共同經歷過各種風風雨雨的普通夫妻沒有什么區別,唯一的區別是比起一般的普通夫妻來,多了歲月都無法消磨的恩愛纏綿。
“七郎,這滿屋子的人還在呢,”霍皇后白玉般捏就的耳垂還透出微微的粉,帶著濃情中小女人特有的嬌俏嗔道,“你這樣子,日后我該如何打理**?”
敬宗帝只是微微的笑,聽著霍皇后的抱怨,并沒有說一句話,只拿一雙眼看著霍皇后,好似要將她烙刻在心上一樣。
霍皇后微微垂下的眼簾,掩住了眼底里的傷感、擔憂、無法割舍的眷戀,為了怕敬宗帝發現不對勁,借著放藥碗的空當,飛快的用袖子擋住了臉。還不等霍皇后轉身,滑落眼眶的淚珠就被一只寬大、依稀可見掌心的繭子曾經是充滿力量如今卻是虛弱無力的手給沾濕了,稍稍用力,將霍皇后來不及淚珠的臉給轉了過去。
來不及躲避的霍皇后用力的眨了眨眼,嘴角噙著一抹笑,“這屋子久不打掃,滿是蟲子亂飛,剛剛就是有小蟲子進了眼,落了幾滴淚,現在都還怪難受的。”
敬宗帝深深的看了看霍皇后,許久之后才長長的嘆了口氣,“書娘,從前你總勸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人啊,怎么都避免不了一死,哪怕朕貴為皇帝,還是逃不過這人世間的生老病死,你也別太傷心難過才是,否則,我在奈何橋上等你,心也不能安寧。”
霍皇后好似觸到了不可碰觸的底線般,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將頭埋進了敬宗帝的懷中,很快敬宗帝明黃色繡著龍紋的寢衣上飛快的暈染開一灘水漬。
敬宗帝將下巴擱在霍皇后依舊烏黑濃密如云的發髻中,深深的吸了口氣,帶著無限的眷戀,“書娘,以后不要我在為你擔心了,好嗎?”
霍皇后用力的閉著眼睛,忍住心里的悲痛欲絕,用力的點了點頭。敬宗帝緩緩的撫著霍皇后消瘦不少的脊背,一下一下的,好似安慰又好似不舍,不管怎么說,起碼是安撫了霍皇后。
覺察霍皇后平靜不少的敬宗帝,頭靠在枕頭上,望著帳頂的雙龍戲珠,眉眼間帶著痛苦難忍,用力的平復了感覺沒有那么難受之后,敬宗帝才緩緩的開口,“書娘,臨到頭了,我才發現,這個世上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了,害得你跟著我吃了這么多的苦,連我們的兩個兒子都護不住。身為一國之君,連殺子的大仇都不能報,朕這個皇帝做的可真是失敗。”
“七郎,你又在說什么胡話?”霍皇后忙伸出手捂住敬宗帝的嘴,怨怪道,“大哥兒、三哥兒素來就是孝順懂事聽話的孩子,再說當年誰都料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兒,他們又怎么會責怪你呢?還是放寬了心別想太多的好,太醫都特意囑咐了,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聽了太醫的話才是,別總是陰奉陽違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別無所求了。”
敬宗帝一把握住霍皇后的手,苦笑道,“書娘,看著我們的兒子死在我們的面前,這件事情我無論如何都是放不開的。你也不別勸我了,我的身體我還不知道,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要是再求下去,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我現在也沒有什么其他的遺愿,我要在走之前將這些事情給了解,等到了地府之后,我好去見我們的兩個孩兒。”
夫妻多年,霍皇后怎么會不知道敬宗帝執拗的毛病,如何不明白他心底里的恨和自責。知道他這些年里,因為當年的事故,到現在心結都解不開。
霍皇后反手握住敬宗帝的手,如同出嫁是敬宗帝挽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慢慢的手指扣上、合攏,放到胸前,柔柔的說道,“我知道了,時辰不早了,你先歇著,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的,你別想太多了。”說著就扶著敬宗帝睡下,敬宗帝倒也配合,不用多說多問,只從霍皇后的眉眼間就知道了她心里的決定。
敬宗帝躺好之后,霍皇后怔怔的坐在床沿邊看著跟自己同床共枕幾十年的男人,看著他怎么從俊雅華貴的太子到了至高無上的帝王到了現在的垂垂老矣,回憶著他對自己獨一無二的寵愛和信任,慢慢的從嬌柔少女到了現在的即將失去摯愛丈夫的婦人。一時之間,霍皇后只覺得百感交集。
聽著敬宗帝平緩的呼吸聲,霍皇后收回思緒,仔細而又小心的替敬宗帝掖好被子,將頭靠在床檐上,目光一眨不眨的看著床上熟睡的男人,然后緩緩的闔上了眼簾。
就在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猜測回宮的敬宗帝該如何處置叛亂的成王、魯王,又該什么時候頒布旨意立康王為太子時,紛紛又在為敬宗帝的身體擔憂,要知道敬宗帝自從回宮之后可是一直都沒有召見臣工,只是一味的守在景仁宮養病,而景仁宮上上下下的人嘴巴也是嚴密的很,愣是一點消息都透不出來,連負責的太醫也是對著眾人的關心是緘口不言。
當然,這個時候可沒有人會分出心來關心因為壽屏公主被害一案連累無辜受罪的洛王背了黑鍋,在“二王之亂”后將事情的真相還原了之后洗刷了洛王的罪名,除了洛王府上下一干人等之外,最為迫切的就是在“二王之亂”前幾日如期嫁進洛王府為側妃的姚淑艷了。不管怎么說,王府娶側妃還是有一定的規制和流程,當然不能跟王妃相比,拿民間的一句話來說,雖然是個妾,但起碼也是有品級的,將來生了個兒子,按制,也會是個國公,女兒怎么說也會是個縣主,比起一般的世家來,還是有他的權威力的。
自從下定了決心要嫁人洛王府時,姚淑艷的心始終是吊著的,她也是在賭,雖然傳出了康王墜馬身亡的消息之后將她打入了低谷之中,可她還是咬緊了牙,不顧母親還有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一干親戚的權威,連一向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祖母和父親也變了話頭的時候,她還是執意的要嫁進王府之中。
話說妻妾本來就是難以相容的,能真正做到親如姐妹那可是少之又少。這妻與妾本來就是站在對立面,無法用尺度衡量哪一方是否錯是否對,站在不同的角度,不管是誰都有爭奪的正當借口和理由。在嫁入王府的時候,雖然心里明白洛王府不管是在容貌才干、家世氣度上都不及自己,但在身份這一上面,自己就是輸了她。早聽聞洛王跟洛王妃是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她還擔心洛王妃給自己下釘子來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不說夫妻本身沒有什么感情,但屬于自己的東西生生的多了一個人來分享,仍誰心里都不好受,何況本身還是恩愛夫妻?這就更加的有理由了。
雖然這場婚宴沒有男主人,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角戲般的演完全程,在聽到洛王妃帶著淚安撫,“妹妹盡管放寬了心,只待王爺能早日回府,圓了妹妹洞房花燭夜,必不讓妹妹無端的受了委屈才是。”姚淑艷才真正的安下心來。就算外人再怎么嘲笑,家里的人再怎么不理解也好,起碼,她打贏了第一戰。不管將來如何,只要洛王有朝一日能沉冤得雪,自己這個側妃的位置絕對是穩穩當當的,就算將來沒有子女緣分,念著這個,洛王也好,洛王妃也好,都不會讓自己的難過到哪里去。這些遠的暫且不說,就說近的,自己能不顧一切的嫁進洛王府,這洛王府里就沒人敢薄待了自己去,這后院里雖然不能像王妃呼風喚雨,自己也絕對不會像其他的王府側妃被正妃或者其他受寵的妾室壓得死死的。
想到這里,姚淑艷緊抿的嘴角松了松,取下精致華貴的鳳冠擱在妝臺上,松了松一整天緊繃的肌肉筋骨,審視、謹慎的打量著自己將來一輩子的居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