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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

第一章 大哉問

我這一生多半身無長物。從大學輟學后,我在亞洲偏僻荒涼的地方游蕩了快10年,穿著便宜的球鞋和磨破的牛仔褲,時間多多,口袋空空。那些我最熟悉的城市浸潤在濃厚的老式風華中,我走過的地區(qū)仍由古老的農(nóng)業(yè)傳統(tǒng)支配。手一伸出去,觸到的物品材質多半出自木頭、纖維或石頭等材料。我用手拿著食物吃,徒步在山野丘壑上,隨便睡在什么地方。我的行李很少,總共不過一個睡袋、一些換洗衣服、一把小刀和幾臺相機。少了科技的干擾,我的生活與大地更加親近,體驗也更加直接。我常常感到氣溫下降,也更加頻繁地察覺到氣溫上升,三天兩頭兒地全身濕透,更容易被蚊蟲咬傷,也更快習慣一天和四季的變換節(jié)奏。時間似乎多到用不完。

在亞洲待了8年后回到美國,我把自己那一點點財產(chǎn)賣掉,買了臺便宜的自行車,在美洲大陸上從西到東迂回曲折地騎了8000多公里。行過賓夕法尼亞州東部阿米什人整潔農(nóng)地的那一段旅程,在我心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在美洲這片大陸上,阿米什人盡力不依賴科技,這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我那些亞洲體驗的。我很佩服阿米什人,他們慎重選擇自己擁有的物品和樸素的住所,卻能感到無比的滿足。我覺得我自己的生活跟他們有異曲同工之妙,我也不愿被花哨的科技所擾,并且也立下目標,在生活中盡量少地接觸科技。當我到達美國東岸時,除了自行車,再也沒有其他財產(chǎn)了。

成長于20世紀50~60年代的新澤西州郊區(qū),我的生活被科技所環(huán)繞。但直到我10歲,家里才有了第一臺電視機,當它被送來時,我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我目睹了電視機對我的朋友們發(fā)揮了怎樣的魔力。電視機科技有種顯著的能力,一到特定的時刻,人們就會受它的召喚,然后被定在那里好幾個小時。里面充滿創(chuàng)意的廣告,告訴觀眾要購買更多科技產(chǎn)品,觀眾也照著做了。我注意到另一些強勢的科技產(chǎn)品——比如汽車,它們支配人類的能力更強,似乎能讓人心甘情愿地為受服侍,并且刺激買車的人去購買和使用更多的科技產(chǎn)品(快餐、高速公路、汽車電影院等)。于是我決定,盡可能地在生活中避開科技。作為一名少年,我當時并不太能夠聽見自己的聲音,而朋友們真正的聲音,則被科技產(chǎn)品自顧自的嘈雜對話所淹沒。我越少陷入科技的迂回邏輯,我自己的軌道就愈加筆直。

27歲那年,我結束了橫跨美國的自行車之旅。我隱居到紐約州北部一處地價十分便宜的偏僻之所,那里木材產(chǎn)量大,且不受建筑規(guī)范的約束。我和一個朋友合力砍伐橡樹,打磨成木料,再用這些自制的梁木蓋起一棟房子。我們將杉木板一片一片地釘在屋頂上。我還清晰地記得,我們搬了幾百塊大石頭堆成石墻,后來溪水多次泛濫,石墻被沖垮了好幾次,而我用雙手搬動那些石頭的次數(shù)則多得數(shù)不清。我們還搬來更多的石頭,在客廳里搭成巨大的壁爐。雖然費了不少力氣,但大石頭和橡木梁讓我感受到了阿米什人那種心滿意足。

不過,我并不是阿米什人。我認為要砍倒大樹,最好還是用鏈鋸。任何一位能夠搞到鏈鋸的森林部落居民,都會同意這一點。一旦你能在環(huán)繞四周的科技噪音中聽到自己的聲音,并且更加確定自己想要什么,就會明顯發(fā)現(xiàn),有一些科技就是比其他的好。要說在亞洲的游歷給了我什么啟示,我會說,它讓我明白了阿司匹林、棉質衣物、金屬鍋具和電話都是非常了不起的發(fā)明。它們非常不錯。不論在哪里,若能有機會用到這些東西,除了極少數(shù)人,大家都不會放手。不管是誰,如果曾把設計完美的工具拿在手中,就應該明了那種甚至能使靈魂得到升華的感覺。飛機延伸了我的視野,書本開啟了我的心靈,抗生素救了我的命,攝影引發(fā)了我的沉思。斧頭砍不穿的樹瘤,鏈鋸卻能利落地鋸開,就連使用鏈鋸這件事,都讓我內心對木頭的美好與力量產(chǎn)生了深深的敬畏,世界上再沒有其他事物可以給我?guī)硗瑯拥母杏X。

我醉心于挑選為數(shù)不多的可以讓我的精神得到升華的工具。1980年,我作為自由撰稿人被《全球概覽》約聘,這本雜志讓讀者從對個人有利的形形色色的產(chǎn)品中挑選和推薦恰當?shù)墓ぞ摺T?0世紀70~80年代,網(wǎng)絡和計算機還未普及,《全球概覽》基本上就等同于現(xiàn)在提供內容的網(wǎng)站,只不過是用便宜的白報紙印刷而已。讀者就是作者。精心選擇的簡單工具能在他人的生活中激起偌大變化,這讓我心潮澎湃。

28歲那年,我開始通過郵購的方式銷售《預算旅行指南》(Budget Travel Guides),上面印著價格低廉的信息,告訴讀者該如何進入全球大多數(shù)人居住但科技不發(fā)達的地區(qū)。那時我只有兩樣比較值錢的東西:一輛自行車和一個睡袋。所以我跟朋友借了臺計算機(早期的蘋果二代),讓我羽翼漸豐的外快事業(yè)得以自動化;又弄來便宜的電話調制解調器,把文字傳輸至打印機。同在《全球概覽》工作的編輯對計算機很有興趣,暗中給我了一個來賓(Guest)賬號,讓我能夠遠程登入新澤西理工學院某位教授管理的正處在試驗階段的電話會議系統(tǒng)。不久,我便發(fā)現(xiàn)自己沉浸在一個更大更廣的世界里:新生的網(wǎng)絡社區(qū)。對我來說,這塊新大陸比亞洲更加陌生,我開始寫相關報道,把它當成異國的旅游目的地。讓我驚訝的是,這種高科技的計算機網(wǎng)絡并未讓我們這些早期使用者的心靈變得麻木,反而讓它更加充實起來。這個由人類和電線組成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仿佛具有生命,但當初誰也沒預料到這一點。從無到有,我們合力打造出了一個虛擬的共和國。幾年后,當互聯(lián)網(wǎng)終于出現(xiàn),它對于我來講簡直就跟阿米什人一樣。

隨著計算機進入我們生活的中心,關于科技,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以前我沒有注意到的事情:除了滿足(和創(chuàng)造)人類的欲望,并且有時候也能節(jié)省勞動力,科技還有其他貢獻——帶來新的機會。我親眼看到,很多人在網(wǎng)絡上分享想法和選擇,認識原本沒有機會遇見的人。網(wǎng)絡讓人們的熱情得以宣泄,聚合更強的創(chuàng)造力,并且讓我們更加慷慨。在“權威們”宣布“寫作已死”的重要文化時刻,數(shù)百萬人開始在網(wǎng)絡上寫作,數(shù)量遠超從前在紙上寫下的東西。正當“權威們”大放厥詞,說人們將離群索居時,卻有數(shù)百萬人聚集成團體,在網(wǎng)絡上以眾多出人意料的方式同心合作、分享和創(chuàng)造。對我而言,這是全新的體驗。冰冷的硅芯片、長長的金屬線和復雜的電子設備正在孕育我們人類最優(yōu)秀的成果。當我注意到連上網(wǎng)絡的計算機可以激發(fā)創(chuàng)意,衍生出無限可能時,我發(fā)現(xiàn)汽車、鏈鋸、電視機甚至生化技術等科技產(chǎn)品也有類似的功能,只不過方式略有不同。于是對我而言,科技有了非常不一樣的面貌。

我在早期的遠程會議系統(tǒng)中非常活躍,1984年,基于我在虛擬網(wǎng)絡世界中的表現(xiàn),《全球概覽》雜志以網(wǎng)上辦公的形式雇用我,來幫助編輯全球第一本評論個人計算機軟件的消費者刊物(我想,也許我是第一個通過網(wǎng)絡被聘用的人)。幾年后,互聯(lián)網(wǎng)日漸興起,我參與建立了首個大眾網(wǎng)絡接口:叫作Well的門戶網(wǎng)站。1992年,我?guī)椭鷦?chuàng)辦了《連線》雜志——數(shù)字文化的代言人,并在剛開始的7年里負責策劃雜志的內容。從那時開始,我就走在使用科技產(chǎn)品的尖端。我的朋友們發(fā)明了許許多多新奇的東西,包括超級計算機、基因藥物、搜索引擎、納米技術、光纖通信,等等。目及之處,都能看見科技的轉化力量。

不過我沒有掌上電腦,也沒有智能手機或者任何帶藍牙的玩意兒。我不玩推特。我的三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從不看電視,到我寫作車書之時,我家里仍沒有收音機和有線電視。我沒有筆記本電腦,也不會在出門時還帶著計算機,在我的圈子里,我往往是最后一個添置最新的必需設備的人。現(xiàn)在,我騎自行車的時間比開車還多。朋友們被不斷震動的手持設備制約著,我卻仍把五花八門的科技產(chǎn)品拒于門外,免得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是誰。同時,我還管理著一個叫作“酷工具”(Cool Tools)的蠻受歡迎的日報網(wǎng)站,它延續(xù)了我很久以前在《全球概覽》為提高個體產(chǎn)能而評估精選技術的工作。廠商寄到工作室的自制工具源源不絕,希望能得到我的“背書”,其中很多都被留了下來。我的身邊堆滿了東西。雖然對科技存有戒心,但我仍刻意在自己能夠應付的范圍內,盡可能多地選擇科技產(chǎn)品。

我與科技的關系充滿矛盾。我相信,你們也面對著同樣的矛盾。一邊是更多的科技產(chǎn)品帶來的便利,另一邊則是個人并非必需如此之多的科技產(chǎn)品,現(xiàn)今人類的生活就在這二者之間不斷糾結著:要給孩子買這個小玩意兒嗎?真的有時間去學怎么用這個省力的設備嗎?還有更深層的問題:這個接管我生活的科技產(chǎn)品到底是什么?這股遍布全球、令人又愛又憎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我們應該如何應對?我們抗拒得了嗎?抑或每一項新科技都無可避免?新產(chǎn)品如雪片般飛來,每一項都值得我支持或懷疑嗎?我的選擇真的重要嗎?

我需要一些答案來引導我走出關于科技的兩難困境。我碰到的第一個問題也是最基本的,即我發(fā)覺自己甚至不知道科技究竟是什么。科技的本質是什么呢?如果我不了解它的基本性質,那么每當新的科技產(chǎn)品出現(xiàn)時,就沒有標準來決定要熱烈擁抱它還是冷漠忽略它。

無法確定科技的本質,跟科技的關系又充滿矛盾,因此我花了7年的時間來追尋答案,然后把這個過程寫入本書。為了這個研究,我先回到時間的起點,再躍向遙遠的未來。我深入鉆研科技史,也傾聽硅谷(我生活的地方)的未來學家們發(fā)揮想象力編織出的未來。我訪問了極度挑剔科技的批評家,也訪問了最熱誠擁戴科技的人士。我回到賓夕法尼亞州的鄉(xiāng)間,花更多時間跟阿米什人在一起。我到老撾、不丹的山村游歷,傾聽缺乏物質商品的窮人怎么說,也去拜訪了富有企業(yè)家所建造的實驗室,他們想發(fā)明出幾年內會被眾人視為必需品的東西。

越是深究科技充滿矛盾的趨勢,我的疑惑就越深。科技帶給我們的混亂通常始于某個特定主題:應該讓克隆人合法化嗎?長期通過手機短信交流會讓小孩變笨嗎?是否希望汽車能夠自動泊車呢?在追尋答案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如果要為這些問題找到令人滿意的答案,就必須先把科技當成一個整體。只有聆聽科技的故事,預測科技的偏好和趨勢,追蹤科技當前的走向,我們才能解決這些令人疑惑的難題。

盡管威力無窮,科技也曾經(jīng)毫不起眼、無足輕重、籍籍無名。舉個例子:自1790年喬治·華盛頓發(fā)表第一次國情咨文以來,每一任美國總統(tǒng)都會向國會發(fā)表年度咨文,來報告該年度美國境內的現(xiàn)狀和前景,以及世界各地最不容小覷的力量。1939年以前,“科技”這個術語從未被提及。1952年以前,這個詞從未在國情咨文中出現(xiàn)超過兩次。毫無疑問,我的祖父母和父母輩就已經(jīng)脫離不了科技了!然而,科技這個人類集體的發(fā)明,卻是在成熟很久之后才有了自己的名字的。

“Technelogos”這個詞從字面上來講源于希臘語。古希臘語中的techne有藝術、技能、工藝的意思,也可以指熟練的手藝,最接近的翻譯或許是“心靈手巧”。以前的人用techne來表示有能力克服碰到的難題,因此荷馬等詩人非常看重這種品質。奧德賽王就是掌握techne的大師。而柏拉圖與其所處時代的大多數(shù)學者一樣,則認為techne指手工藝,是最基本的技術,不夠純凈,等級也不夠崇高。柏拉圖蔑視實用的技能,他精心地將所有知識分門別類,卻完全不提工藝。事實上,在古希臘文獻中,甚至沒有一篇文章提到technelogos,只有一個例外。就我們所知,在亞里士多德的專著《修辭學》(Rhetoric)中,techne首次跟logos連在一起(logos意為詞匯、言論或文化),得出新詞technelogos。在這篇著作中,亞里士多德4次提道technelogos,但意思都不太清楚。他說的是“關于詞匯的技巧”還是“關于藝術的言論”?抑或是關于手工藝的知識?這個詞短暫出現(xiàn),又留下謎團,然后便基本消失了。

但是,科技本身當然不會消失。希臘人發(fā)明了鐵的熱焊接、風箱、車床和鑰匙。羅馬人師承了希臘的傳統(tǒng),又發(fā)明了建筑拱頂、引水渠、吹制玻璃、水泥、下水道和水車磨坊。但在那個時代以及接下來的許多世紀里,人們對所有這些發(fā)明物都視而不見——從未將其當成獨立的主題來討論,顯然是連想都沒想過。在古代世界中,科技無所不在,卻進不到人們的心里。

在接下來的幾百年里,學者們依然把制作物品稱為“手工藝”(craft),把發(fā)明創(chuàng)造稱為“藝術”(art)。隨著各種工具、機器和新玩意兒的普及,用它們來完成工作就被稱為“實用藝術”(useful arts)。采礦、編織、金屬加工、縫紉,每一項實用藝術都有其秘密的知識,通過師徒制度傳承。不過它們仍然是藝術,是其制作者的獨特延伸,也保存了希臘語中手工藝和心靈手巧的意思。

之后的二三千年里,人們認為藝術和技術屬于獨特的個人范疇。上述藝術的產(chǎn)物,不論是鐵制柵欄還是草藥配方,都被認為是個人發(fā)揮自己心靈手巧特質的獨特表達形式,都是個人天才的杰作。歷史學家卡爾·米查姆(Carl Mitcham)對此的解釋是:“對于采用古典主義思維的人來講,是想不到大規(guī)模生產(chǎn)的,這不僅是由于技術原因。”

到歐洲進入中世紀時,手工藝最引人注目的表現(xiàn)在于使用能源的新方法。社會大眾開始使用高效能的馬軛,農(nóng)田面積因此大幅增加;同時,水車磨坊和風車磨坊的效能也得以提高,從而增加了木器和面粉的產(chǎn)量,而排水系統(tǒng)也跟著改善。人們不需要奴隸,就能享受富足。如科技史學家林恩·懷特(Lynn White)所寫的:“中世紀晚期最輝煌的成就并非大教堂、史詩或經(jīng)院哲學,而是在歷史上第一次建立起一套復雜的文明體系,其并不仰賴辛勞的奴隸或苦力,而主要依靠非人力的力量。”

18世紀,工業(yè)革命和其他幾場革命一起顛覆了人類社會。機械化的創(chuàng)造物侵入人們的農(nóng)田和住所,但這種入侵依舊默默無名。終于,在1802年,德國哥廷根大學經(jīng)濟系教授約翰·貝克曼(Johann Beckmann)為這股不斷上升的力量取了名字。貝克曼認為,實用藝術的快速發(fā)展和日益重要,要求我們必須以“系統(tǒng)化的次序”將其傳授給學生。他談到建筑技術、化學工藝、金屬工藝、磚石工程和制造工藝,并且首開先例地向大家宣布,這些知識領域互有關聯(lián)。他把這些技藝統(tǒng)一到一門綜合課程中,并且寫就一本名為《技術指南》(Guide to Technology)的教材,讓之前那個早被遺忘的希臘單詞重新復活了。他希望他的教材大綱能夠成為該領域的第一門課。他的愿望實現(xiàn)了,并且不僅如此,我們的所作所為也因此有了名字。有了名字,我們就可以看到它。而看到它之后,我們便開始琢磨,之前為什么沒有人關注到它。

貝克曼拯救了這未被關注的東西,但他的成就不只如此。他也是首批認識到人類的創(chuàng)造物并不僅是隨機發(fā)明與優(yōu)秀想法之集合的人物之一。長久以來,我們一直感覺不到科技的整體,是因為少數(shù)個體天才的面具蒙蔽了我們的視線。一旦貝克曼拉下這個面具,人們的藝術和手工藝品就被視為相互依賴的組成部分,共同編織進一個與個人無關的連貫整體中。

每一項發(fā)明都是承前啟后的。沒有傳送電力的銅線,機器的電能就無法傳送,機器間的信號也無法傳輸。不能采集銅或鈾的礦脈、在河流上構筑水壩或采集貴金屬來制作太陽能面板,就無法產(chǎn)生電力。運載工具來來往往,工廠才充滿“新陳代謝”的生氣。光有鐵錘,沒有鋸子,就做不出把手;光有把手,沒有鐵錘,就無法打磨鋸刃。所有系統(tǒng)、子系統(tǒng)、機器、管道、公路、線纜、傳送帶、汽車、服務器和路由器、程序代碼、計算器、傳感器、文檔、交換機、集成存儲器和發(fā)電機,組成了遍及全球、來回盤繞、相互連接的網(wǎng)絡,這整個偉大的新發(fā)明中的零件關系密切、彼此依賴,形成了獨特的系統(tǒng)。

當科學家開始研究這個系統(tǒng)如何運作時,便注意到很不尋常的事情:綜合性科技系統(tǒng)運行起來,往往像最原始的有機體。網(wǎng)絡,尤其是互聯(lián)網(wǎng)絡,會展現(xiàn)出近乎生物學的行為。早年的上網(wǎng)經(jīng)驗讓我了解到,發(fā)送出一封電子郵件時,網(wǎng)絡軟件會根據(jù)郵件大小把它分成一個或多個片段,然后選定幾段路徑構成一條通路,再把這些信息送到最終的目的地。這條路徑并不是預先確定的,是在傳送時根據(jù)網(wǎng)絡“交通狀況”而“臨時選定”的。事實上,電子郵件的不同片段可能會經(jīng)歷完全不一樣的路徑,到最后再組合成原狀。如果某個片段在傳輸途中丟失或損壞,就會申請重新傳輸,直到得到正確的片段。我覺得這非常不可思議——網(wǎng)絡傳輸信息的方式與蟻巢中螞蟻傳輸信息的方式簡直一模一樣。

1994年,我出版了《失控》[1]Out of Control)一書,詳細探索科技系統(tǒng)模仿自然系統(tǒng)的各種方式。我舉了計算機程序與合成化學的例子,前者可以自我復制,后者則可以自我催化。就機器人也可以像細胞一樣自我組裝,而很多像電網(wǎng)這樣更大、更復雜的系統(tǒng),也一向被設計得能夠自我修復,跟我們人類的身體沒有太大差別。計算機科學家利用進化原理“繁育”出以人類的能力很難寫出的計算機軟件;研究人員不需要一行一行地設計出數(shù)千行程序代碼,而是任由一個進化系統(tǒng)挑選出最好的一些代碼,并讓其不斷“突變”,然后去蕪存菁,直到進化出來的代碼能夠完美地運行。

同時,生物學家也發(fā)現(xiàn),從計算等機械式過程中抽象出來的本質,也可以存在于生命系統(tǒng)。舉例來說,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DNA(這里指的是從人體腸道內隨處可見的大腸桿菌中找到的實際存在的DNA)能夠像計算機一樣,用來計算和解答非常難的數(shù)學問題。如果DNA可以被制作為運行著的計算機,那么運行著的計算機也能被制造得可以像DNA一樣進化。因此,人造和天生之間或許必然存在著某種對等關系。科技和生命之間,一定共同分享著某種基本要素。

在我苦苦思索這些問題答案的歲月中,科技發(fā)生了一些奇怪的現(xiàn)象,其中最值得稱道的就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非實體化。好用的東西越來越小,雖然用的原料更少,但功能卻更多。一些最好的科技產(chǎn)品——例如軟件,甚至根本就沒有實體。這種發(fā)展并不新鮮,歷史上任何偉大發(fā)明的清單中,都有很多極其細微的東西:歷法、字母、羅盤、青霉素、復式記賬法、美國憲法、避孕藥、動物馴化、數(shù)字零、胚種學說、激光、電、硅芯片,等等。要是不小心把這些發(fā)明掉在腳趾頭上,其中大部分甚至都不會讓你感到疼痛。但是現(xiàn)在,“非實體化”的進程越來越快了。

科學家得出一個驚人的認識,即不論用什么方法來定義生命,生命的本質都不在DNA、組織或肉體等實質形式中,而是在這些實質形式所包含的能量與信息之無形組織中。揭開科技那由原子組成的外衣,我們便得以看見科技的核心,并發(fā)現(xiàn)科技自身就是思想和信息。生命與科技這兩者似乎都基于無形的信息流動。

就在這個時刻,我意識到,我必須弄清楚貫穿科技的究竟是何種力量。它真的僅僅是幽靈般的信息?抑或科技也需要物理實體?它是自然的力量還是人為的力量?有一點很清楚(至少對我來講),即科技是自然生命的延伸,但這兩者的差別到底在哪些方面?(計算機和DNA在本質上有共同點,但蘋果筆記本電腦與向日葵可不一樣。)還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科技源自人類的心智,但我們心智的產(chǎn)物(即使是人工智能這種具有智能性的產(chǎn)品)與心智本身究竟有什么差異?科技到底是人性的抑或非人性的?

我們傾向于認為科技就是閃亮的工具和器物。即使我們承認科技能以非實體的形式存在,例如軟件,也會傾向于不把繪畫、文學、音樂、舞蹈、詩歌以及一般的藝術歸在科技這一類里。但實際上,我們應該這樣做。如果UNIX操作系統(tǒng)(用來指揮和管理計算機的代碼)中的1000行指令能算是一種科技,那么用英文寫1000行字母(比如《哈姆雷特》)一定也具有相同的資格。兩者都能改變我們的行為,影響事件的進程,帶來新的發(fā)明。因此,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巴赫的賦格曲就應該與谷歌搜索引擎和iPod算是同一類——都是由人類心智產(chǎn)生的有用之物。我們并沒有辦法將《指環(huán)王》拍攝過程中多種重疊在一起的技術區(qū)分開,原著小說的文學描寫是一種發(fā)明,用數(shù)字方法展現(xiàn)奇幻生物也是一種發(fā)明。兩種表現(xiàn)方式都是人類想象力產(chǎn)生的有用之物,都能夠深深地影響讀者和觀眾。它們都屬于科技。

為什么,我們不把這些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積累出的巨大成果稱為文化?事實上,確實有人這么做。當這樣使用時,“文化”一詞便涵蓋了人類到目前為止發(fā)明的所有科技,再加上這些發(fā)明的產(chǎn)物以及人類通過集體心智產(chǎn)生的所有東西。如果文化不僅表示當?shù)氐姆N族文化,也是全人類的文化累積,那么這個詞就可以非常貼切地表達我一直以來在談論的廣闊的科技領域。

但“文化”一詞有一個關鍵缺陷,就是格局太小了。當1802年貝克曼為科技命名時,也認識到我們發(fā)明的東西正用一種自我迭代(selfgeneration)的方法孕育出其他發(fā)明。科技性的藝術帶來新工具,新工具產(chǎn)生新藝術,新藝術又產(chǎn)生新工具,無止境地循環(huán)下去。人工制品的操作愈發(fā)復雜,其各自起源的聯(lián)系也愈發(fā)緊密,從而形成了一個全新的整體:科技。

一股本質上為自驅動的勢力推動了科技,而“文化”一詞則無法傳達這個意思。但老實說,“科技”一詞也不太對,它的格局同樣太小。因為科技也可以表示特定的方法和工具,例如生物技術、數(shù)字技術或者石器時代的技術。

我不喜歡創(chuàng)造沒有人使用的新名詞,但在目前的情況下,所有已知的可選方案都無法表達必須涵蓋的范疇。因此,雖然有些不情愿,但我還是創(chuàng)造了一個詞來指代震蕩在我們周圍的這種更宏大、遍及全球并且聯(lián)接極緊密的科技系統(tǒng),我稱這個系統(tǒng)為“科技體”(technium)[2]。科技體的概念超越了亮閃閃的硬件,涵蓋文化、藝術、社會制度和各種智能產(chǎn)物,也包括軟件、法律和哲學思想等無形之物。最重要的是,它包含了人類發(fā)明中頗具創(chuàng)造性的推動者,來激勵我們制造出更多工具、發(fā)明出更多科技產(chǎn)品以及建立起更能自我強化的連接。在接下來的內容中,我會在其他人使用“科技”一詞的復數(shù)意義時使用“科技體”來指代一個整體系統(tǒng)(例如“科技加速了……的發(fā)展”),而用“科技”一詞來表示特定的科技產(chǎn)品,例如雷達或塑料聚合物。舉個例子,我會說:“科技體加快了科技產(chǎn)品發(fā)明的速度。”換句話說,“科技”可以申請為專利,科技體則涵蓋了專利系統(tǒng)本身。

科技體這個單詞與德語中的“技術”(technik)是同源的,兩者皆將所有的機器、方法和工程流程全盤納入。科技體也與法語中的“技巧”(technique)有聯(lián)系,法國哲學家用這個詞來表示工具的社會性和文化性。但這兩個詞都無法完全表達我心中科技體必須具備的特質:一種自我強化(self-reinforcing)的創(chuàng)造系統(tǒng)。在進化的某些點上,我們這個由工具、機器與思想組成的系統(tǒng)在反饋環(huán)路和復雜的互動中變得愈發(fā)稠密,以至于醞釀出了些許獨立性——它開始在某種程度上行使自主性(autonomy)。

乍看之下,這種科技獨立性的觀念很難理解。我們接受的教育告訴我們:第一,把科技當作一堆硬件;第二,科技是遲鈍的物品,要完全依靠人類。從這樣的觀點來看,科技只是人類的造物。沒有人類,科技就不復存在。它只能按我們的要求行事。當我開始探索時,我也正是懷著這種想法的。但是,對科技發(fā)明的整體系統(tǒng)研究得越深入,我就愈發(fā)認識到它的強大能量和自生力(self-generating)。

科技的許多擁護者和反對者都強烈地不同意科技體擁有自主性這一觀點。他們堅守的信條是,科技只能做人類允許它做的事。根據(jù)這個觀點,科技自主的概念只是我們一廂情愿的想法。但我現(xiàn)在支持的看法正好與之相反:經(jīng)過一萬年緩慢的進化,再經(jīng)過200年錯綜復雜到不可思議的剝離,科技體就會成熟為一個物種。它借助自我強化過程和零件組成的支持網(wǎng)絡,賦予了科技體顯著的自主性。或許在以前,科技體像最初的計算機程序一樣簡單,只是機械地重復我們給它的命令;但現(xiàn)在,科技體則更像復雜的有機體,常常按照自己的需求自作主張。

好吧,我的描述充滿了詩意,那么有證據(jù)證明科技體具有自主性嗎?我認為有,但這要看我們如何定義自主性。在宇宙中,我們最看重的特質都極度不穩(wěn)定。對于生命、心智、意識、秩序、復雜性、自由意志和自主性這些詞的定義都是多重的、相互矛盾且不充分的。對于生命、心智、意識或自主性的起源及終點,大家都有不同的看法。充其量我們只能認同,這些狀態(tài)并非二元的。它們以連續(xù)體的形式存在,因此,人類具有心智,小狗和老鼠也有;魚類有微小的腦部,因此應該也有微小的心智;螞蟻有更小的腦部,那么是不是說螞蟻也有心智呢?多少個神經(jīng)元才能構成心智呢?

自主性的定義也有類似的范圍。牛羚在生下來的第二天就能奔跑。但是,人類嬰兒在初生的幾年內,如果沒有母親的照顧就會死亡,所以我們不能說人類嬰兒具有自主性。即使是成人,也并非百分之百自主,因為我們要依賴內臟中的其他生物(例如大腸桿菌)來幫助我們消化食物或分解毒素。如果連人類都無法完全自主,還有什么能夠呢?一個有機體或者系統(tǒng)并不需要通過完全獨立來展現(xiàn)某種程度的自主性。就像任何一種生物的幼兒一樣,從一點點自主性開始,然后便能逐漸提高獨立的程度。

那么,怎樣檢測生物具有自主性呢?如果生物展現(xiàn)出下列特質,我們或許便可以認為它具有自主性:自修復、自防御、自維護(獲得能量,處理廢物)、對于目標的自控以及自改進。所有這些特質的共同要素,就是它們都展現(xiàn)出某種程度的自我(self)。在科技體中,我們尚未找到能展現(xiàn)出所有這些特質的系統(tǒng)來當作范例,但展現(xiàn)其中某些特質的例子則比比皆是。無人飛機可以自行操控方向,并且在空中飛行數(shù)小時,但無法自修復;通信網(wǎng)絡有自恢復的能力,但無法自我復制;計算機病毒能夠自我復制,但無法自己改進。

深入覆蓋全球的巨大通信網(wǎng)絡之中,我們也能找到科技自主性萌芽的證據(jù)。科技體包含1.7×1017個集成電路芯片,連接成規(guī)模龐大的計算機平臺。現(xiàn)在,在這個全球網(wǎng)絡中,全部集成電路芯片的數(shù)量大概等于你大腦內神經(jīng)元的數(shù)量。而這個全球網(wǎng)絡中檔案彼此之間的鏈接數(shù)目(想想世界上所有網(wǎng)頁中的所有鏈接)則大約等于你大腦內突觸連接的總數(shù)。因此,這塊仍在不斷擴張的覆蓋全球的“電子薄膜”的復雜度已經(jīng)可以媲美人腦了。它有30億只已經(jīng)通電的人造視聽設備(電話和網(wǎng)絡攝影機),以14kHz頻率的速度處理著關鍵詞搜尋(幾乎聽不到尖銳的高音);它是個巨大的奇妙裝置,大到現(xiàn)在消耗的電力占全球電力的5%。當計算機學家仔細分析流經(jīng)其間的大量信息時,他們根本無法解釋所有數(shù)據(jù)從何而來。經(jīng)常會有一些比特在傳輸中出錯,大多數(shù)時候研究人員都能找到確定的原因,比如黑客攻擊、機器故障、線路受損等,但仍有幾個百分比的變異是比特自發(fā)的。也就是說,有很小一部分科技體的通信并非源自已知的人造節(jié)點,而是來自整個系統(tǒng)——科技體正在喃喃自語。

進一步深入分析流經(jīng)科技體網(wǎng)絡的信息后,我們發(fā)現(xiàn),科技體已經(jīng)慢慢地改變了組織方法。一個世紀前,在電話系統(tǒng)中,數(shù)學家認為分散在網(wǎng)絡中的信息是隨機的。但過去十年來,比特的流動模式在統(tǒng)計學上變得更加類似于自組織的系統(tǒng)。首先,全球網(wǎng)絡展現(xiàn)出一種自我相似性,也稱為分形圖[3](fractal pattern)。這種分形圖不論遠看還是近看,都與樹枝的分叉相似。如今,信息正是以自組織的分形圖形式分散在全球通信系統(tǒng)中的。雖然觀察到這一點并無法證實其自主性,但是在還沒有被證明前,自主性往往會自證。

我們創(chuàng)造了科技體,因此希望能對其擁有獨一無二的影響力。但所有系統(tǒng)都會產(chǎn)生自己的動能,而我們卻遲遲未發(fā)現(xiàn)這一點。由于科技體是人類心智的產(chǎn)物,從而也是生命的產(chǎn)物,以此類推,其也是最初產(chǎn)生生命的自組織的物理與化學系統(tǒng)的產(chǎn)物。科技體除了和人類心智享有同樣的深層根源,也和古老的生命及其他自組織的系統(tǒng)有共同的來源。正如心智不僅必須服從有關認知的原則,也要必須服從有關生命與自組織的法則一樣,科技體也一定要遵循心智、生命和自組織的法則。因此在所有施加于科技體上的影響因素中,人類心智只不過是其中一個,而且還可能是最弱的一個。

科技體想要的東西是我們在設計它們時就讓它們想要的,并且也是我們試圖引導它們想要的。但除了這兩項驅動力,科技體也有自己的需求:它需要理出頭緒,自行分類并組裝成分層的結構,就像大部分大型的、緊密聯(lián)系的系統(tǒng)一樣。科技體也與所有的生命系統(tǒng)一樣,希望自己不朽,一直存在下去。在不斷成長的過程中,這些內在的需求變得越來越復雜,也越來越強大。

我知道這么說聽起來有點怪,這似乎是想把顯然不是人類的東西當作人類看待。烤面包機怎么會“想要(want)什么”?我是否分配了太多意識給無生命的物品,并由此賦予物品過多掌控人類的能力,超出了它們現(xiàn)有的或應有的范圍?

這是個好問題。但“想要”并非人類獨有。你的愛犬想玩飛盤,你的貓咪想讓你幫忙搔癢,鳥兒想要尋偶,蟲子想要潮濕,細菌想要食物。微觀的單細胞生物想要的東西沒那么復雜,要求不高,也不像你我想要的那么多,但所有生物都有兩項基本的愿望:生存和成長。這些“想要”成為生物的驅動力。原生動物察覺不到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會將其訴諸語言,比較像是沖動或趨向。細菌會朝著營養(yǎng)素前進,卻不知道自己需要營養(yǎng)。它們只是選定了前進的方向,用模糊的方式滿足自己所想要的。

對科技體來說,“想要”并不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決定。我不相信(在這個時刻)科技體具有意識。科技體機械化的“想要”與其說是仔細思考的結果,不如說是一種趨勢、傾向、沖動、軌跡。科技的“想要”更像是某種需要,是針對某物的沖動,就像海參在求偶時會無意識地漂流一樣。數(shù)百萬種強化聯(lián)系和無數(shù)相互影響的電路,推動著整個科技體朝著某些無意識的方向前進。

通常看來,科技所想要的東西似乎比較抽象或者神秘,但在今天,你會看到它們近在眼前。最近我參觀了一家名為“柳樹車庫”(Willow Garage)的初創(chuàng)公司,這家公司位于斯坦福大學附近綠樹成蔭的郊區(qū)中,其產(chǎn)品是一種先進的研發(fā)成果—機器人。柳樹車庫的家用機器人被稱作PR2,高度到人類的胸口,靠4個輪子移動,有5只眼睛和兩條粗壯的手臂。當你抓住機器人的手臂時,它不會關節(jié)僵硬或者被拽倒,而是會順勢回應,柔和施力,仿佛它的手臂擁有生命。那種感覺很不可思議。此外,這個機器人握手的方式就跟人類一樣從容。2009年春天,PR2完成了在建筑物內長達42公里的耐力環(huán)形測試,期間沒有撞到任何障礙物。在機器人領域,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但是PR2引人注目的成就是,能找到插座幫自己充電。PR2的程序設計會讓它自己尋找電源,但行走的路徑則在它克服障礙時才會逐步浮現(xiàn)。所以,當機器人“饑餓”時,它會尋找建筑物內12個電力插座中的一個完成電池充電。PR2會用一只手抓著電線,使用它的激光和光學眼睛找到插座的位置,對著插座輕柔地畫圓以找到確切的位置,把插頭推進去,完成自己充電。充電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在軟件達到完美前,PR2表現(xiàn)出幾個人類沒預料到的“想要”。有個機器人雖然電量是滿的,卻總是想充電;還有一次PR2還沒把電線妥當?shù)匕纬鰜恚屯现娋€走了,像個健忘的駕駛員,加完油后油管還插在油箱里就急著離開。隨著行為更加復雜,它的欲望也會變得復雜。如果你在PR2感到“饑餓”時站在它面前,它并不會傷害你,而是向后退,到別處去找可以充電的插座。機器人沒有意識,但如果你站在插座前擋住了它的路,就能清楚地感覺到它“想要”什么。

我家的房子下面有個螞蟻窩。如果不管那些螞蟻,它們就會把儲藏室里的食物搬得一干二凈(所以我們當然會想辦法處理)。人類不得不順應天性,除了有些時候被迫要反抗它。我們贊嘆大自然的美麗,卻又常常拿出各種工具,暫時奪走這些景色。我們織造出衣物,把身體與自然界隔開;我們研制出疫苗,讓人體接種后能抵抗各種致命的疾病;我們奔向野外,期待能夠恢復人類原始生活,卻仍帶著帳篷。

在我們的世界中,科技體已經(jīng)如自然一樣成為一股強大的力量,我們對科技體的反應也應該與我們對自然的反應相似。我們無法要求生命按照我們的“想要”行進,所以也無法要求科技完全遵從人類的意愿。有時候我們應該屈從于科技的引導并沐浴在它的豐富多彩中,有時候則該想辦法改變其原本的進程來符合人類的需要。我們不需要滿足科技體的每一個欲望,但我們應學會利用這些力量,而不是抵抗它們。

為了成功地做到這一點,我們首先需要了解科技的行為。而為了做出如何響應科技的決定,我們就必須明白科技想要的是什么。

在漫長的旅程后,我來到了終點。通過聆聽科技想要什么,我認為我能夠找到一個框架來引導自己穿過新興科技越來越龐大的網(wǎng)絡。對于我來說,通過科技的眼睛來看我們的世界,讓我看清了科技更大的目的。認識到科技想要什么,大大減少了身處科技包圍中的我在決定自己位置時的矛盾。我想用這本書告訴大家,科技想要什么。我希望大家讀了這本書以后,也能夠找到自己的方式,讓科技以最小的代價造福人類。


[1]2010年,東西文庫引進并主持翻譯《失控》中文版,從而將凱文·凱利的卓越思想帶入中國,并引發(fā)互聯(lián)網(wǎng)圈持續(xù)至今的“KK熱”。《失控》的最新修訂版已由電子工業(yè)出版社于2023年7月出版。——編輯注

[2]東西文庫翻譯出版的凱文·凱利的另一本書《技術元素》和中信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科技想要什么》中,將technium一詞翻譯為“技術元素”,但實際上,凱文·凱利創(chuàng)造這個詞時,更強調的是技術整體以及與其他生物平行的“界”的概念,所以本書采用中國臺灣地區(qū)譯本中“科技體”的譯法。——譯者注

[3]分形圖由法國數(shù)學家本華·曼德博在其1975年出版的著作《分形、機遇和維數(shù)》中提出并深入探討,其原理是以數(shù)學方法模擬自然界以及實驗中看似無規(guī)律的現(xiàn)象,以圖像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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