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聽他胡說。”
賈子光的幾個兒子穿著市直兩千五百錢的皂練袍躲在人群內,又驚又怒的呼喊起來,鼓動筒瓦院子內的賈氏游俠兒上前殺人。
“郭解身邊不過數人,誰能殺死他賞賜一千錢。”
“然,我再加一千錢,賞賜兩千錢。”
“各位別忘了,郭解得罪過外戚竇氏,誰能砍下他的頭去見南皮侯,長安官寺的諸曹任他挑選。”
一群身穿麻布襦袴的賈氏游俠兒,躁動起來,看向郭解目光不再是看著一個人,變成一堆移動的金餅,不求擔任長安官寺的戶曹、金曹、田曹等重要屬吏。
擔任縣官寺的工室嗇夫,也能就此翻身,過上每日食膏的富足日子,身上的麻布襦袴也能換成引人羨慕的華服。
縣官寺有工室,又叫寺工,管轄官營的各個作坊。
寺工之長叫做嗇夫,副手有工丞、吏、工師、曹長等屬員,秩不高,卻是一個油水很足的吏職。
幾個皂練袍兒子說出南皮侯竇彭祖的名字,除了蠱惑人心以外,也想借著外戚竇氏的名頭嚇退郭解等人,賈子光畢竟是竇嬰的賓客。
南皮侯竇彭祖?
郭解渾然不懼,旁人皆是認為面對外戚竇氏一輩子沒有反抗的機會,只能遭受欺壓。
呵。
等到外戚竇氏倒在天子劉徹的鐵腕下。
我要親手砍了竇彭祖的腦袋!
“殺本吏?”
郭解指著叫嚷最兇的一個圓餅臉兒子,嗤笑道:“長安尉說了,今日只殺賈子光一支的賈氏族人,旁支族人抓到城外修筑林苑,鬼薪的刑罰都不會有,做幾年隸臣妾便會放回南陽郡。”
圓餅臉兒子叫嚷半天。
不如郭解一句放回南陽郡。
只因南陽賈氏的根基在南陽,除了一些宅院以外,還有多達八百頃的田地。
一頃是五十市畝的田地。
市畝又稱正畝,與官畝不同,官畝在不同朝代有著不同的面積,市畝相對官畝更加穩定,不會隨著朝代更替發生較大變化。
八百頃田地便是四萬畝田地。
此外,賈子光一支的族人還掌握著周遭幾個縣的不少工師,又是讓人眼紅的肥差。
寺工管轄著官營的作坊。
作坊之長叫做工師。
數目不少的工師,以及大量的田地,使得眾多賈氏游俠兒冒出不可遏制的貪婪。
“休要狂吠!”
圓餅臉兒子大怒:“各位別忘了陽翟原氏,今日不殺了郭解誰也別想活,此人顯然是想族誅南陽賈氏,不能輕易放他離開,唯有殺死郭解才有活路。”
賈氏游俠兒再次騷動起來。
衛廣心中一緊,握住卜字鐵戟,焦躁的看向院子外面,暗道亭卒怎么還沒殺過來,繼續拖下去,難保我和兄長在賈氏游俠兒的圍攻中受傷。
郭解卻沒有任何慌亂,冷笑一聲,你一個膏粱子弟與我比口才,差遠了。
他最大的依仗有兩個,一個是郭解的驍勇,另外一個便是曾經主持經濟改制的口才,改制最重要的不是改,而是憑借出色能力平衡各方利益。
就拿他曾經做過的一個項目來說,充斥著各個管理部門攜帶的供貨商、材料方,地方融資平臺,以及商行在融資層面的推動,最后通過花式舉債來引水驅動。
每次推進項目都會帶來無數談判,工作形勢繁雜,怎么權衡好各方利益是個大學問,也需要主管人員的出色能力。
郭解經歷過一次又一次各種項目的磨礪,豈是一個整天只知博戲宴饗的膏粱子弟所能相比。
他在基層待過很多年,知道眼前的賈氏游俠兒最需要什么東西。
“南陽郡的田產不是賈子光的田產。”
郭解高聲道:“賈子光牢牢把控在手里的田產,是族產,不是私產,這些年來他奪走族產,肥了自己和兒子,窮了你等賈氏族人,即便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兒子著想,難道你們想窮一輩子嗎!”
一句為了兒子。
二句窮一輩子。
瞬間擊中賈氏游俠兒的內心。
人活一輩子,豁出命掙錢不都是為了兒子。
賈氏游俠兒不再看向筒瓦廊廡下的郭解,一個個調轉目光,如狼似虎的盯著賈子光肥胖的圓餅臉兒子。
圓餅臉兒子慌了神,旁邊的幾個兒子也是一臉驚慌,腦子想不明白,郭解說了幾句話怎么就讓賈氏游俠兒調轉了二尺劍的朝向。
一柄柄二尺劍對著賈子光的兒子。
衛廣驚呆了,心中直呼兄長神了,辯才堪比酈食其,額,這人被齊王田廣烹殺,不吉利,應該是堪比鼓動反秦的吳廣。
郭解神色一松,不是自己口才好,是說中了底層人的需求。
沒有利益驅動,說的舌燦蓮花也沒用。
“我殺了你!”
圓餅臉兒子怕了,沖昏了頭腦,拿著二尺劍殺向廊廡:“你個妖言惑眾的蠹吏,割下你的舌頭,看你還能如何蠱惑人心,竟然讓我等賈氏子孫自相殘殺,用心險惡!”
他的搏耍劍本事稀松平常,甚至沒眼看,踉踉蹌蹌跑過來,到處都是破綻。
衛廣無語了。
一個膏粱子弟敢對手搏猛虎的郭解動手。
真是嫌命長。
“砰!”
郭解沒有用手,一腳踹翻了沖過來的圓餅臉兒子,啞然失笑的說道:“整個長安內外,能夠找個幾個手搏猛虎的豪俠?還是弁,你居然敢襲擊本吏,不知說你蠢,還是說你有點膽子。”
一句手搏猛虎。
賈氏游俠兒心中一緊,更不想面對郭解,比起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解,賈子光幾個酒囊飯袋的兒子顯然更容易殺死。
長安盛產柿子,誰都知道柿子專挑軟的捏。
郭解一腳踩在圓餅臉兒子的皂練袍上,搖頭道:“看來賈子光的兒子平時沒少苛責族人,自己穿著市直兩千五百錢的皂練袍,喊出的賞賜卻只有兩個一千錢,不如一件皂練袍值錢。”
圓餅臉兒子漲紅了臉,氣急敗壞的說道:“我是門亭的屬吏,即便觸犯漢律也應該交給長安官寺鞫獄,你號稱手搏猛虎,有膽子當眾殺了我。”
“哦,你唬我?”
郭解獰笑一聲說道:“你以為本吏不敢?!”
“噗!”
環首刀的刀光一閃,一顆人頭落地,轱轆轆滾到賈氏游俠兒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