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站在倉房的閨門口,閨門,小門也,借助閨門的狹窄,避免遭受十幾名徒隸的圍堵,臉色還是不由一沉。
另一位長安尉朱安世竟然來了,長安城內,若是找出第二個手弁猛虎的豪俠,非朱安世莫屬,從另一面也體現郭解手搏猛虎的驚人之舉,不是一個縣豪俠所能完成的壯舉。
一郡領數十縣。
關東數十郡的游俠兒盡數聽從朱安世的號令。
關東是函谷關以東的豫州、徐州、青州、冀州等丁口最為稠密的州郡。
“兄長。”
張騫過來的途中,見勢不妙,帶著十幾名絳服游俠兒翻過挑檐土墻,越過堵在閨門門口的徒隸,聚攏在郭解身后:“原黥叫來了朱安世,情況于我們不利,殺了藁街都亭的亭卒,有漢律可以依仗,你我兄弟如果膽敢襲擊朱安世,往后只能亡命西域。”
郭解何嘗不知當前局面的危急,當時清洗豪強安插在藁街都亭的族人,不是依仗《漢律》,是摸準了酷吏趙禹的脾氣。
趙禹大興刑獄,制造各種刑具,捏造罪狀致人死地,大臣、宗室被其枉殺滅族者達數千家。
不是數千人。
是數千家。
殺的還是大臣、劉姓宗室。
郭解殺死數十名亭卒,無論是數目,還是地位,在酷吏趙禹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張騫。”
郭解叫過過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準備拼命的張騫,嘴唇闔動,快速交代幾句,詢問道:“做成這件事需要多久?”
張騫瞪大雙眼,看著依舊鎮定自若的兄長,先是一臉的錯愕,很快又變成一臉的崇敬。
服氣了。
他徹底服了兄長郭解。
面對當前九死無生的局面都能想到對策。
張騫思付道:“兩刻(30分鐘)......不......一刻便夠,兄長只需拖延一刻,足夠做成兄長交代的事宜。”
他借著挑檐土墻的掩護,貓著身體,帶領十幾名絳服游俠兒消失在倉房的拐角,不知所蹤,似是畏懼朱安世的圍堵,貪生怕死,脫離了徒隸堵住閨門的倉房。
原黥看到挑檐土墻附近出現的張騫,狹窄閨門外的朱安世未曾看見,也沒有提醒,放跑張騫反倒是暗自松一口氣。
張騫還有一層郎官的身份。
不敢擅自殺害郎官。
“一刻。”
郭解拿出青紺綬系著的象牙印,走出閨門,看著密密麻麻圍住門口的徒隸,舉起象牙印說道:“本吏是藁街的都亭長,今夜過來緝捕盜賊,有人揭發陽翟原氏觸犯族誅的大罪,二三子莫要貽誤本吏的案牘公務。”
案牘?
原黥嗤笑一聲,看著郭解高高舉起的青紺綬象牙印,面露貪婪,長安的都亭長權柄很大,已經把藁街都亭長的位子視作囊中之物。
一百金買郭解的人頭。
宅子倉廩貯存的粟米、黍米,足夠從南皮侯竇彭祖手里買走藁街都亭長的位子。
“縱是你極力狡辯,也無用處。”
原黥滿臉恨意:“一個小小的都亭長,耗費百金,也算是死得其所,你今晚注定死在倉房,即便叫來張湯依舊無濟于事,忘了告知你,長安令趙禹和侍中桑弘羊一起離開了長安,勘察一處建造苑林的上佳寶地,誰也救不了你!”
朱安世一手握著環首刀的刀柄,遲遲沒有動手,便是在等幾名蹶張士抬過來陶釜,收到陶釜中堆滿的金餅。
驗過金餅的真假再動手。
擅自殺了陽翟原氏的族人,除了倉房內的原黥等寥寥數人,陽翟原氏遭到滅族之災,害人性命眾多,誰來了都保不住郭解。
最為看重郭解的張湯來了,反而第一個要嚴懲郭解。
張湯是一個嚴苛的法家門徒。
陽翟原氏最后幾名族人抬著陶釜路過郭解身旁,十幾名徒隸握緊紅漆雙弧盾,嚴陣以待,隨時撞開搶奪金餅的郭解,其余徒隸抬起手里的弓弩,借著望山對準郭解的身體。
原黥期待的看向閨門口,期待看到郭解搶奪金餅,便不用等到朱安世驗過金餅的真假,直接動手殺人。
結果,他失望了。
郭解舉著青紺綬象牙印,看著幾名原氏族人抬走陶釜,沒有任何動手的想法。
朱安世一句話沒說,捏起陶釜內的金餅,開始勘驗金餅內是否摻雜了銅、鐵等物。
“你還不逃走?”
原黥匪夷所思了,實在想不通郭解為何不逃:“今日所犯大罪,人神共憤,朱上吏今晚不殺你,也要把你抓到長安獄,最后落個斬首棄市的下場。”
郭解已經陷入死局。
再無任何退路!
今夜,必定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誰說本吏觸犯了大罪。”
郭解高聲道:“張騫抓住原黥,抓住私藏甲胄,意圖造反的原氏族長。”
一句私藏甲胄。
朱安世免不了心頭一驚,放下手里正在揉捏的金餅。
這可是族誅的大罪!
條侯周亞夫是漢初十八侯絳侯周勃之子,生來便是上層權貴,又平定七國之亂封為條侯,何等的尊貴,照樣死于私藏甲胄。
“胡言亂語!”
原黥又驚又怒:“陽翟原氏何時私藏甲胄,莫要信口雌黃的誣賴......”
話還沒說完,張騫帶著幾名絳服游俠兒從粟倉后面走出來,身上披掛的紅絳扎甲全部不見了,只有內襯的一件皂衣。
張騫直接順著木梯走上粟倉,打開上層小門,取出一副副紅絳扎甲,堆放在粟倉門口。
一副。
兩副。
五副。
......
竟是將近二十副紅絳扎甲。
朱安世的臉色一變,幫著原黥的代價已經超出百金,放下金燦燦的金餅,轉頭便走,沒有絲毫的留念,不敢牽扯私藏甲胄一事。
原黥看著匆匆離去的朱安世,滿臉絕望的說道:“上吏莫走,小人把家中的粟米、黍米盡數送給你,只希望你能殺了郭解。”
朱安世腳下一頓,默默心算了粟米、黍米的市價,很快又邁動襦袴,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閭里。
加錢也沒用。
遠遠超出代價。
只能離開。
就在朱安世走出院門的時候,衛廣得知消息,帶著絳服游俠兒急匆匆趕來,剛好看見長安尉朱安世被逼走的一幕。
衛廣驚呆了,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這乃公的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