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美國的銀行體系

相對于其他國家，美國的銀行體系要復雜得多，最顯著的特征是雙軌注冊和多頭監管。這與美國金融體系的形成和發展過程，以及金融競爭有直接關系。

一、美國的銀行分類

美國有很多不同的“銀行”，如商業銀行、投資銀行、抵押銀行、儲蓄銀行、社區銀行、國民銀行、會員銀行……這些機構有的是真正的傳統銀行，有的則完全不是。因此，要搞清楚美國的銀行體系，首先要從銀行分類開始。

（一）按業務側重點和特點劃分

在美國，商業銀行并不是唯一的存款式金融機構，與其類似的還有儲蓄銀行（或者叫互助儲蓄銀行）、儲蓄貸款協會和信用社。這四種機構的主營業務類型都是“存”“貸”“匯”，并且存款是主要資金來源，它們的區別在于市場定位、業務結構或業務特點不同。

（二）按注冊類型劃分

在美國，注冊銀行除了向聯邦政府申請外，還可以向州政府申請。因此，美國采取的是雙軌注冊制度，向聯邦政府申請的銀行叫國民銀行，向州政府申請的銀行叫州立銀行。

（三）按是否向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投保劃分

1933年，根據《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美國設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2022年年底，近5000家商業銀行基本上都向FDIC投保，這些銀行叫投保銀行。另外一些銀行，要么是自己不愿意，要么是被FDIC拒絕，這些銀行叫未投保銀行。

（四）按與美聯儲的關系劃分

并不是所有的商業銀行都會加入美國聯邦儲備系統，加入的叫會員銀行，未加入的叫非會員銀行。

（五）按服務對象和單筆業務規模劃分

根據貸款對象和貸款的平均額度可以將銀行劃分為批發銀行和零售銀行。例如，美洲銀行和花旗銀行的零售業務資產占總資產的比重約為70%，因此它們都屬于零售銀行。

（六）按經營地域范圍劃分

早期的美國法律對銀行經營區域有嚴格限制，禁止銀行設立分支機構，并且據此把銀行分為社區銀行和非社區銀行。社區銀行的經營范圍就在社區，以社區居民為服務對象，這與美國長期推行單元制銀行制度有關。直到現在，美國眾多的銀行中相當大比例的銀行仍然定位于社區銀行模式。[10]非社區銀行泛指除社區銀行以外的其他銀行。

（七）按機構在金融體系中的地位劃分

貨幣中心銀行是對美國某些銀行在整個金融體系中重要地位的一種稱謂，如美國的花旗銀行、美洲銀行、富國銀行、大通銀行等，這些都是規模和影響力較大的銀行。按照《巴塞爾協議》，這些超大型銀行還有另一個稱謂，即系統重要性銀行。

（八）按組織形態劃分

按商業銀行的組織形態，可分為單元制銀行、分支行制銀行、銀行持股公司制銀行、金融控股公司制銀行。商業銀行采取什么樣的組織形式與一個國家的法律有重要關系。

二、傳統的銀行體系

美國的存款式金融機構可以分為商業銀行、儲蓄機構和信用社三種類別。其中，儲蓄機構又分為互助儲蓄銀行和儲蓄貸款協會。這些機構的基本業務相同，但又各具特色。

（一）商業銀行

商業銀行（Commercial Bank）是接受存款、發放貸款、提供支票等服務的金融機構。法律要求商業銀行在所有存款資金中必須保留一個最低比例的資金作為準備金，這一比例被稱為法定準備金率。假如法定準備金率是10%，這意味著銀行每收到100美元存款，至少有10美元必須保留在銀行，而其他的最多90美元才可以貸款或投資。因此，當太多儲戶要求贖回存款持有現金時，銀行就可能面臨流動性風險。商業銀行的主要業務如下。

1.負債業務

商業銀行最大的資金來源是存款，包括支票存款（活期存款）、儲蓄存款和定期存款，它們通常被稱為銀行的核心存款。在美國，許多銀行對支票賬戶余額不支付利息，或者只支付很少的利息。客戶有權隨時提取全部活期和儲蓄存款，而提前支取定期存款通常要被收取罰金。當投保銀行破產時，存款人最高可獲得25萬美元的賠償。

當銀行不能吸收足夠多的存款特別是核心存款時，銀行可以轉向尋求批發資金作為來源，如同業拆借、發行同業存單等。但是，當銀行比較依賴批發資金融資時，對投資者和監管部門來說，這可能是一個危險信號。因為批發資金融資成本上升而導致銀行要么流動性緊張危及安全，要么利差收窄影響盈利。此外，要從貸款和投資中尋求更高的收益來保證利差或提高收益，則通常意味著銀行要承擔更大的風險。

2.資產業務

商業銀行的資產多種多樣，但對大多數銀行來說，貸款是其資金的主要用途，也是它們從中賺取利息收入的主要方式。銀行提供的貸款包括抵押貸款、汽車貸款、個人消費貸款和商業貸款。貸款可以是固定利率，也可以是浮動利率或可調利率。貸款發放后，偶爾會發生借款人提前償還貸款（尤其是住房按揭貸款）或無法償還貸款的情況，因此，貸款時銀行必須對潛在借款人的償還能力和償還意愿進行嚴格評估，包括借款人的（營業）收入、資產和債務，以及信用記錄。貸款后還要繼續密切關注借款人的變化。

在美國銀行的零售貸款中，相比于其他類型的貸款，住房抵押貸款占比最大，并且期限長、利率較高、風險相對較低。在2008年美國房地產泡沫破裂之前，房屋凈值貸款也是許多銀行消費者貸款中增長最快的一部分。該貸款以其房屋的權益作為抵押品，期限靈活、用途不限。信用卡是另一種重要的貸款業務[11]，其他貸款業務還包括汽車貸款。

3.證券投資

與現金、貸款等資產不同，商業銀行的證券資產兼有盈利和流動性管理的雙重作用。傳統上，商業銀行主要持有國庫券、國債和政府機構債券。20世紀80年代以后，美國的利率自由化改革、資產證券化創新，特別是《巴塞爾協議》的實施，商業銀行持有的資產證券化債券不斷提高，并且在2007年次貸危機發生時達到頂峰。此后，商業銀行逐漸回歸對國債等業務的投資。

4.利息收入與非利息收入

商業銀行通過其收取的貸款利息與支付的存款利息差來賺錢。對于多數銀行而言，凈利息收入是最重要的收入來源，其大小取決于存貸利差和存貸款規模。但是，在20世紀80年代后，手續費與傭金收入等非利息收入變得越來越重要。美國大型銀行的非利息收入占營業收入的比重甚至超過30%。

（二）互助儲蓄銀行

互助儲蓄銀行（Saving Bank or Mutual Saving Bank，MSB）是原本為低收入群體服務的節儉機構之一（另一個是儲蓄貸款協會）。1816年，費城儲蓄協會和波士頓儲蓄節儉機構是最早成立的互助儲蓄銀行。到1910年，美國這類機構共有637個。MSB由本地政府或本區域政府批準，不采取股份制，而是由其會員擁有，利潤也由其會員分享。如果在互助儲蓄銀行開設賬戶，自己不僅是銀行的客戶，也是銀行的“所有者”。儲蓄銀行與商業銀行相比最大的不同是，儲蓄銀行是互助的，是存款人的共同體，而不是股東所有。

傳統上，MSB的客戶通常持有較低的存款余額，其資金主要運用于住房抵押貸款，這是它們與商業銀行在業務方面的主要區別。20世紀70年代之前MSB經營得非常成功，但是隨著80年代利率的上升，儲蓄銀行出現巨額損失，進而引發美國金融危機。許多儲蓄銀行在20世紀80年代的儲蓄與貸款危機期間要么破產倒閉，要么被其他機構合并成為商業銀行，要么轉換為股份制的銀行。[12]

（三）儲蓄貸款協會

美國最早的儲蓄貸款協會（Saving and Loan Association，S&L）（簡稱儲貸協會）創立于1831年，是為使用其服務的人所擁有和經營，具有互助合作性質的金融機構，也被稱為節儉機構，其資金來自會員的儲蓄，并且會員按股份分紅。儲貸協會的主要資金運用于向其會員提供貸款，多數貸款用于購買房地產或住房。存款人和借款人也是儲貸協會具有投票權的會員，他們有權參與指導儲貸協會的財務和管理。

儲貸協會可以是互助性的機構，也可以是股權性的機構。公司的股東是儲貸協會的會員，參與利潤分配，也有權參與協會的管理。公司章程明確界定組織結構、會員權利、股東與協會的關系。儲貸協會的日常事務由經理和董事們控制，他們的工作職責按照州與聯邦法律組織和運營。作為儲貸協會會員，以其股權價值承擔股東的責任。

儲貸協會可以在州或聯邦層面注冊成立，也可以從州注冊轉變為聯邦注冊。1980年—2010年，美國的儲蓄監督署（OTS）負責聯邦特許下對儲貸協會的監管，2010年被合并到貨幣監理署（OCC）。

20世紀80年代，在美國利率市場化改革進程中，儲貸協會隨著競爭加劇和通貨膨脹推高存款成本使利差收窄，儲貸協會與互助儲蓄銀行一樣也出現行業性的全面虧損，大量儲貸協會破產，并且連累甚至導致為其存款提供保險的聯邦儲蓄貸款協會存款保險公司（FSLIC）被清算。剩下的沒有倒閉的儲貸協會也不得不模仿商業銀行開始多元化轉型，提供商業和汽車貸款業務，并且開拓許多其他服務和產品。這使得傳統的儲貸協會與商業銀行越來越難以區分。

（四）信用社

1.信用社的屬性與特點

信用社（Credit Union）是一種合作性質的非營利性金融機構。早期的信用社社員僅限于擁有“共同紐帶”的人，他們要么在同一行業或同一公司工作，要么生活在同一個社區。社員資格通常基于不同的成員隸屬關系，如教師工會、消防員工會、聯邦雇員工會等。后期才逐漸放松對社員身份的限制，允許公眾加入。

信用社可以由大公司、組織和其他實體的員工與社員組建而成，規模從僅由志愿者經營的小型信用社發展到遍布全國、員工達數千名的大型實體，由參與者創建、擁有和運營。與很多金融機構不同，信用社是享受免繳企業所得稅的非營利性企業。

信用社可在州政府注冊成立，叫州信用社（SCU），也可在聯邦政府注冊成立，叫聯邦信用社（FCU），[13]二者在業務上沒有本質區別。聯邦信用社制度是基于1934年《聯邦信用社法》建立的，目的是提供儲蓄與住房所有權融資和其他面向社區的金融服務。

最初各州政府負責對信用社的管理，直到1970年后美國才設立全國信用社管理局（NCUA）專門負責對聯邦信用社的監管，[14]并且建立全美信用社股金保險基金（NCUSIF）。NCUSIF為信用社系統的社員股金提供保險，其原理與FDIC為商業銀行系統的存款提供保險是一致的。

2.信用社的運營模式與治理結構

信用社由社員匯集資金，從技術上講，這相當于購買合作社的股份。信用社利用這些資金可以為社員提供貸款，信用社還提供存款賬戶、其他金融產品和服務。一旦在信用社開立賬戶，便成為信用社社員和所有者。以聯合國聯邦信貸聯盟（UNFCU）為例，一旦加入該信用社便自動開立儲蓄賬戶且被要求存入至少50美元，這是社員保留其資格的最低存款數量，同時意味著社員有權參與信用社的管理事務，投票決定理事會會員和信用社的其他決策。[15]

3.信用社的優勢

作為非營利組織，信用社相對于銀行有兩個明顯的優勢：一是信用社可以免繳企業所得稅，只需要有足夠的能滿足日常運營的收入即可，其運營的邊際成本比銀行更低，意味著信用社能夠支付更高的存款利率，同時對其他服務收取較低的費用，如支票賬戶和ATM取款，從而節省社員在貸款、賬戶管理和儲蓄產品上的開支。二是信用社提供與傳統銀行相同的標準產品，還會根據社員的利益提供定制化的產品。標準產品包括支票賬戶、儲蓄賬戶、貨幣市場賬戶和貸款。信用社通常還為其社員提供教育課程，以及有關購房和個人理財的信息。

正如俄亥俄大學信用合作社對其社員的承諾：“成為信用社社員意味著我們是為你，而不是為外面的股東工作。我們的全部利潤通過降低貸款利率、提高存款利率或降低服務收費從而返還給你。你的需求是我們決策的出發點，這就是我們為你提供廣泛的產品來專門助你發展和實現金融夢想的原因。”[16]

根據2019年12月27日標普全球市場財智的公示，信用社提供的5年期定期存款全國平均利率為2.06%（起存金額為1萬美元），而銀行的全國平均利率為1.59%。信用社的貨幣市場存款賬戶平均利率為0.35%（存款起點為2500美元），而銀行的同類賬戶平均利率為0.23%。這使得信用社在爭奪小額存款方面比銀行更具優勢。

（五）節儉機構與商業銀行的比較

節儉機構（Thrift）是美國對某些金融機構特有的稱呼，包括儲蓄銀行和儲貸協會。基于社區來經營小額存款和貸款是這些機構的顯著特征。①從服務對象來看，節儉機構主要面向社區家庭和個人開展業務，而商業銀行的服務更加多樣化，會面向企業、事業單位、家庭和個人。②從存款業務來看，商業銀行吸收的存款類型有大額和小額，活期、儲蓄和定期。節儉機構的存款基本上以小額為主，活期存款較少，而儲蓄和定期占比較多。③從貸款業務來看，商業銀行和儲貸協會與儲蓄銀行都有貸款。但是，節儉機構主要業務是發放住房貸款且額度通常較小（相比公司貸款而言）。商業銀行除了提供住房貸款、汽車貸款，還提供流動資金、固定資產貸款等。所以，商業銀行貸款的多樣化要遠遠超過節儉機構。④從支付業務來看，商業銀行和節儉機構的客戶都有支付需求，但服務對象、客戶結構和市場定位決定了節儉機構的存款結構完全不同于商業銀行。節儉機構存款人多以獲利為主要目的，支付需求是次要的。商業銀行的存款人中，既有以獲利為主的存款人，也有支付需求強烈的存款人。表1-1和表1-2分別列出了美國不同的存款式金融機構的區別。

這說明，盡管商業銀行與節儉機構具有幾乎相同的業務形態，但是具有完全不同的服務定位和業務特色。

三、其他“銀行”機構

在美國金融體系中，有很多名稱看起來像是銀行的機構，但實際上它們并不是銀行。[17]因為這些“銀行”的業務和功能不同于真正的商業銀行，具體有如下幾類。

（一）抵押銀行

抵押銀行（Mortgage Bank）是指專做住房按揭貸款的金融機構，又稱抵押公司。在2007年次貸危機前，抵押銀行是美國家庭獲取住房按揭貸款最主要的渠道和資金提供者之一。有些抵押銀行的業務規模甚至超過大銀行，如危機期間被美洲銀行收購的Countrywide抵押公司。

美國的抵押銀行與中國的小貸公司經營原理基本一樣，即只發放貸款、不能吸收存款。但是，抵押銀行通常只做按揭貸款，而小貸公司貸款業務則更多樣化。既然抵押銀行不能吸收存款，它放貸的資金來自哪里呢？其主要有三種資金來源：一是抵押銀行資本金；二是其他商業銀行對抵押銀行的授信；三是向商業銀行出售按揭貸款資產。

（二）投資銀行

投資銀行（Investment Bank）是證券和股份公司制度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資本市場上的主要金融中介，也是發達和成熟金融體系的重要主體。狹義的投資銀行業務只限于某些資本市場活動，如一級市場上的承銷、并購和融資業務的財務顧問。廣義的投資銀行業務涵蓋資本市場的眾多活動，包括公司融資、并購顧問、股票和債券等證券發行、承銷、交易、投資分析、資產管理和風險投資等業務。美國和歐洲大陸所稱的投資銀行，在英國被稱為“商人銀行（Merchant Bank）”[18]，在中國和日本則多指證券公司。全球著名的投資銀行有高盛、摩根士丹利、瑞銀集團、中信證券、中金公司等。

（三）銀行家銀行

銀行家銀行（Banker's Bank）是指為銀行提供服務的專業性機構，類似的有中國的銀聯，以及為銀行提供托管服務的機構，如美國的道富銀行（State Street Corp）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不少通過外包方式服務于銀行的第三方機構也號稱自己是銀行的銀行。這些為銀行服務的機構統稱為銀行的銀行，但它們本身并不提供典型的商業銀行業務。

（四）影子銀行

2007年，美國太平洋投資管理公司（PIMCO）的執行董事保羅·麥卡利（Paul McCulley）首次正式提出且定義了影子銀行。影子銀行（Shadow Bank）是指“非銀行投資渠道、工具和結構性產品杠桿化的組合”，包括投資銀行、對沖基金、貨幣市場基金、債券保險、結構性投資工具（SIV）等非銀行金融機構。這些機構從事金融中介活動，創造信用，并且有與傳統銀行類似的信用、期限和流動性轉換功能，但并未受到常規銀行同樣的監管。

影子銀行可能是有形的金融機構、項目公司（如SPV），或者是某種工具（如理財產品），如商業銀行表外理財、證券公司集合理財、基金公司專戶理財、證券投資基金、投連險中的投資賬戶、產業投資基金、創業投資基金、私募股權基金、企業年金、住房公積金，甚至是具有儲值和預付機制的第三方支付公司等。

影子銀行的業務主要包括三類：①商業銀行表外理財、證券公司集合理財、基金公司專戶理財、證券投資基金、投連險中的投資賬戶、產業投資基金、創業投資基金、私募股權基金、企業年金、住房公積金、小額貸款公司、非銀行系融資租賃公司、專業保理公司、金融控股公司、典當行、擔保公司、票據公司、具有儲值和預付機制的第三方支付公司、資金互助社、民間借貸等融資性機構。②對沖基金、投資銀行、債券保險公司、貨幣市場基金、結構性投資工具、資產支持商業票據管道、政府支持企業、金融控股公司等。③美國按揭貸款證券化中的“兩房”等，甚至包括委托貸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