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一
在當代中國文壇,戴明賢和他的作品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他的作品多寫小城凡俗、鄉人鄉事,但他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鄉土作家。識者認為,他“雖然遠離喧囂,幽居貴州,但其思想和文字卻頗具前沿性和先鋒性”,因而是一個“有著世界眼光的貴州鄉土作家”(杜麗《戴明賢:屬于未來和遠方的寫作者》)。
戴明賢的有些作品寫前賢遺史,舊物掌故,但他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小品文作家。識者說他“雖然始終保持著傳統士大夫的生活品位,但其每一篇作品都有著自覺的文體追求和藝術用心”。并且是“有著傳統情懷的當代作家”,“有著史家視野的散文家”。(同上)
這位作家生于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西南邊隅小城安順,中學時移居比安順稍大而同處邊遠之地的貴陽。貴州是他生于斯長于斯一輩子未嘗脫離的故土。但正是國人心目中僻遠落后的這片土地,滋養了這位淹通文學、書法、篆刻、繪畫的藝術大家。作為當代貴州文化的一張名片,他的影響遍及全省,享譽海內外。
戴明賢曾說,他“自幼及老,興趣蕪雜”,“其中尤嗜者,四十歲以前是文學,四十歲以后增加書法篆刻,它們于我……就是兩個‘精神家園’,躲在里面以享天年?!保ā逗诎子洝ず笥洝罚┮虼?,我們要了解他的文學創作,或許有必要先說說他的書法、篆刻和繪畫。
他是當代書壇巨擘。其書“法古師心”,熔鑄百家,別出心裁。行草書循度而不泥常,恣縱而非漫肆,運毫沉著而寫意暢快,氣勢飛翥而結體精嚴,開闔大度,自然神妙;甲金篆隸之作則融匯碑帖帛簡,參酌行草之意而出新奇之姿,自為創格。
他又是當代印壇名宿。其篆刻取徑漢印,泛覽各派,轉益多師,“復以我心運我刃”,成自家風貌而特立印壇。作為西泠印社貴州唯一社員,資深望重,備受同道及后學尊仰。
他素愛繪畫鑒賞,國油版畫無所不喜。八十以后開筆作畫,自謂“無門無派,隨心所欲”。抱“藝無一體,美有萬殊”之理念,融傳統寫意與現代抽象之技法,勾染點厾,隨心隨手,賦形寓意,無不生動,蔚然大方之家。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他的書法、篆刻和繪畫,無一不是在文學家眼光觀照之下進行的藝術創造。他認為“‘詩性’是一切藝術(文、字、畫、?。┑谋举|,作為讀者和作者皆然”。所以明確主張書法作品宜有文學面貌;他以文學家的根柢、書法家的素養而從事篆刻繪畫,講究氣、韻、味,作品耐觀耐品,常賞常新。正是作家而兼書家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自身深厚的文學修養,使他的藝術作品無不挹注文學的內涵,平添古雅豐饒的意趣,其境界遠非眾多以書畫炫世者所能及。
文學的陶冶和藝術活動中的詩性追求造就了書法篆刻大家戴明賢。反過來說,也正是對于諸多藝術的廣泛喜愛和精深造詣,成就了獨具面目的文學家和散文家戴明賢。很多讀者發現:他的散文有鮮明的畫面感和彩色感。
著名學者錢理群曾說:“我們讀‘戴氏四書’(筆者按,指人民文學出版社先后出版的戴著《一個人的安順》《物之物語》《茶味行役》和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黑白記》),感受最深的,大概就是明賢先生‘整體文化素質’中的‘通’:不僅是古今中外文化之通,更有各種藝術門類(文學,書法,戲曲,音樂,美術)之通。明賢先生未必對每一方面都做到精通,但他悟性極好,凡有涉獵,即能感悟其精髓,而全部納入囊中,融會而貫通。這樣的大文化視野和素養,應該是‘戴氏四書’底蘊深厚之處,一般人難以企及?!保ā堵劥魇纤臅罚┳骷叶披愐舱f,戴明賢的散文“糅合了電影、戲劇、小說、詩歌等各種藝術形式,甚至傳統繪畫的‘留白’手法,言盡意遠,給人以無窮回味”(《戴明賢:屬于未來和遠方的寫作者》)。
戴明賢自幼寢饋藝文,學養積淀至深。他自中學畢業即開始文學創作,創作涉獵甚廣。最先寫作的就是詩歌。繼而寫小說(短篇/長篇,歷史/兒童),寫劇本(話劇/京劇/川劇/木偶劇/舞劇/電影/電視劇),后期則以主要精力寫作散文。他的文學創作經歷近七十年,作品豐碩(僅《戴明賢集》八卷本即逾百萬字,所收僅為部分作品),成就卓然鳴世。如今他年屆九旬,依然不減游藝之興,文思泉涌,筆耕不輟,新作迭現,豁人耳目。
讀戴明賢的散文,人們或許能看到一些沈從文的幽婉,周作人的閑適,汪曾祺的精練。但戴明賢不同于沈從文、周作人和汪曾祺。這是一個具有篤摯的鄉土情懷、深深植根于傳統文化,同時又堅持現代文化探索精神,尤其是善于吸納各種藝術門類的美學因子的獨特作家。他的散文,既有小城生活與書卷生涯的詩性文心;又有一種看慣世事、氣定神閑的風度,嘗遍世味、返璞歸真的韻致。一如他所寫家鄉百姓日常所食的野慈姑和芹菜酸,其美“只在那一點濃郁之外的清新雋永”。他的作品可能不會成為大眾的一時熱捧,但絕對經得起真正讀書人有滋有味的品鑒。因為“清淡的東西有雋永之味。飲食、文字、友情、人生,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