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爭與和平(全四部)
- (俄)列夫·托爾斯泰
- 1756字
- 2024-11-20 10:30:45
11
第二天他醒得晚。回憶著過往的種種印象,他最先記起的是今天應該覲見弗蘭茨皇帝,記起陸軍大臣,恭敬的奧地利侍從武官,比利賓和昨天晚上的談話。他穿好一整套已經很久未穿過的正式制服去皇宮,他,清新、活潑、漂亮,一只手上打著繃帶,走進比利賓的書房。書房里有四位外交使節團的紳士。有伊波利特·庫拉金公爵,做使館秘書的,博爾孔斯基早就認識他。其他三人,比利賓為他做了介紹。
比利賓這里的紳士們,都是些上流社會年輕、富有、快樂的人,不管在維也納還是在這兒,都結成單獨的小圈子,被比利賓,這個小圈子的主要人物,稱為自己人“les n?tres”[1]。在這個幾乎無一例外由外交官組成的小圈子里,很顯然,有著與戰爭和政治毫無關系的上流社會的樂趣,關乎某些女人和公務文牘的一面。這些紳士看起來,愿意像對自己人那樣(這種榮譽他們只給過少數人)將安德烈公爵納入自己的小圈子。出于禮貌,也作為進入談話的對象,他們向他提了幾個有關軍隊和戰役的問題,于是,談話再次分散成不連貫的愉快說笑和閑聊。
“不過特別好的是,”一個人講述著外交官同僚的敗績,說道,“特別好的是,大臣直接對他說,倫敦的任命是提升,讓他如此看待這件事。您瞧見他此時的模樣嗎?”
“但最糟糕的是,先生們,我向你們揭發庫拉金:人家遭了不幸,可這個唐璜[2]卻利用這一點,這個可怕的人!”
伊波利特公爵躺在的伏爾泰式高背椅上,兩腿搭在一只扶手上。他笑了起來。
“對我說下去吧。”他說。
“噢,唐璜!噢,毒蛇!”只聽幾個人同時說。
“您不知道,博爾孔斯基,”比利賓轉向安德烈公爵,“法國軍隊的全部慘禍(我差點兒說俄羅斯軍隊)——與這個人在女人當中做下的事情相比,都不算什么?!?/p>
“女人是男人的伴侶。”伊波利特公爵說了一句,便去用長柄眼鏡看自己抬起的雙腿。
比利賓和自己人哈哈大笑,望著伊波利特的眼睛。安德烈公爵看得出,這個伊波利特,他(應該承認)幾乎因為自己的妻子而心生妒意的人,在這個社交圈里是個被取笑的人。
“不,我應該讓庫拉金來款待您?!北壤e低聲對博爾孔斯基說,“議論政治的時候,他很迷人,該見見那種傲慢的架勢。”
他坐到伊波利特跟前,接著,聚起額頭上的褶皺,與他談起了政治話題。安德烈公爵和其他人把他們兩個圍了起來。
“柏林的內閣不能表示對聯盟的感想,”伊波利特開始說,頗具意味地望著所有人,“不做表示……正如它在最近的照會里……你們明白……你們明白……而如果皇帝陛下不減損我們聯盟的宗旨……”
“等一等,我還沒有說完……”他對安德烈公爵說,抓著他的一只手。“我認為干涉要比不干涉更強有力。而且……”他沉默了一會兒,“不能將不接受我們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急件看作是結束。一切的結果就是這樣。”
他放開博爾孔斯基的手,以此表示他現在徹底說完了。
“狄摩西尼[3],我從你金口中的石子認出了你!”比利賓說,頭上的發冠都因興奮動了起來。
所有人都笑了。伊波利特比所有人笑得都響。他顯然遭了罪,喘不上氣來,但無法克制這陣強烈的笑聲,那張總是呆板的臉都拉開了。
“這么說吧,先生們,”比利賓說,“博爾孔斯基是我的客人,無論在家還是在布呂恩這里,我都想款待他,盡我所能,讓他享受本地生活的所有歡樂。倘若我們在維也納,那就容易了。但在這兒,在這個可惡的摩拉維亞洞穴里,就較為困難,所以我請求各位幫忙。我們要讓他在布呂恩盡享榮耀。您來負責劇院,我——安排社交,而您,伊波利特,當然了,負責女人的事?!?/p>
“要給他看看阿梅莉,真是美極了!”自己人中的一位一邊說道,一邊吻著指尖。
“總而言之要把這個嗜血士兵的觀念,”比利賓說,“轉變得更為仁愛?!?/p>
“恐怕我享受不了你們的殷勤招待了,先生們,現在我該走了?!辈柨姿够送?,說道。
“去哪里?”
“去見皇帝。”
“噢,噢!噢!”
“那么,再見吧,博爾孔斯基!再見,公爵!早點兒來吃午餐,”幾個人說道,“我們要關照您的。”
“您跟皇帝談話時,請盡可能稱贊軍糧運送和行軍路線的條理。”比利賓說,送博爾孔斯基到前廳。
“我也想稱贊,但就我所知道的,我做不到?!辈柨姿够⑿χ卮?。
“好吧,總之請盡量多說話。他的嗜好就是接見人??伤约河植粣垡膊粫f話,您會看到的?!?/p>
[1]法語:自己人。
[2]唐璜是西班牙傳說中的人物,后在文藝作品中多被作為風流浪蕩子的代名詞。
[3]狄摩西尼,古希臘最偉大的雄辯家。據稱幼年口吃,因此常口含石子練習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