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枕突然的嚴(yán)肅,讓莫驚春心頭重重一跳,好像整顆心都要從喉嚨竄出來一樣。逼得他拉了一下手腕上的皮筋,松手讓皮筋彈痛他的手腕內(nèi)側(cè)。
莫問枕的聲音帶著鼻音,招呼他趕緊一起去找,步子都大了很多。還帶著他沿街查店鋪里的監(jiān)控。
街面上的多是熟人街坊店鋪,相互認(rèn)識多年了的,莫問枕要看監(jiān)控,自然也給行方便。
莫問枕跟街坊們介紹莫驚春,強(qiáng)調(diào)“就是去BJ了的那個”。街坊店主們看莫驚春的眼色就都不一樣了,“哦哦哦,那個大導(dǎo)演啊?總是聽莫問枕說你,拍了那個什么……啊呀,叫什么來著?反正挺好看的。”
他們說到最后,嘿嘿笑著敷衍。
莫驚春不厭其煩,抿緊唇,只專注在監(jiān)控上,屏幕黑暗的一角反射莫問枕壓住上彎的嘴角。莫驚春回頭瞪他一眼,他還有點(diǎn)無辜。
“看我干嘛?監(jiān)控在我臉上啊?”
莫驚春煩死這個人吊兒郎當(dāng)?shù)亩旧啵膊恢浪窃谕骠[,還是跟他在認(rèn)真找。
找了四五家店,莫問枕用同樣的話介紹四五次莫驚春,終于在一家店的監(jiān)控里看到莫星河一行的身影。
五六個小小孩子,手里都提著黑色塑料袋,跟在一個年輕姑娘的后頭,往東邊去了。
店主瞥了一眼過來,“哦~喬——”
才說出一個字就被莫問枕緊張的話打斷,“瞧著像是人販子啊!”
“瞧著”兩字帶了北方口音,突兀又不是很自然。莫問枕跟店主打著眉眼官司,偏偏莫驚春注意力在“人販子”上頭,心咯噔一下,手又狠狠縮著顫抖起來,完全沒注意。
莫驚春大驚,他出來只帶了手機(jī),沒有帶藥,萬一……
莫問枕已經(jīng)跟滿臉疑惑的店主擺手,推著莫驚春往外走,“趕快趕快,再去找,晚了被帶走了就麻煩了。”
莫驚春眩暈了一下,很快恢復(fù)正常,“先去報警吧!”
莫問枕“哎呀”了一聲,“報什么警?應(yīng)該還沒走遠(yuǎn)的,一個女孩子哪里帶得了那么多小孩?”
莫驚春不放心,拿出手機(jī),手機(jī)又被莫問枕搶去。
店主又探頭出來,在他們身后喊:“哎,可能去土地公了。”
莫問枕頭也不回地?cái)[手,算作應(yīng)答,推著莫驚春的背走快幾步,“土地公土地公,趕緊去。”
土地公就是土地廟。永寧一東一北兩座土地廟,供奉土地公,逢年過節(jié)或是初一十五,居民自發(fā)祭拜上香。北邊的廟大一些,二三十平米,廟堂前還有做道場的空地,香火更盛。
東邊的廟在河邊一株百年的大榕樹下,不大,也就四五平的樣子,還是老瓦房。但歷史悠久,蒲鎮(zhèn)建圩之前就有了的,香火也還行。
其實(shí)街巷之間還有一些小的土地廟,往往都在村口或街口樹下,但不像這兩個大廟,只有小小一座神龕,供奉手掌高的土地公像。
莫驚春聽到土地公的時候,腦海里飛快閃過什么東西,但一時抓不住那念頭。
等跑到河邊土地廟,見到老舊瓦片縫隙之間滲出絲絲青煙,又聞到苦澀香火味和紙錢燃燒的煙味,莫驚春心里猛地一震。
“今天十五?”
莫問枕好笑看他一眼,“十七了都。也還算好日子吧,十五不燒十七燒。”
莫問枕又恢復(fù)了之前吊兒郎當(dāng)?shù)膽猩幼樱止粗撓聛淼耐馓状钤诩缟希蠛粜〗兄哌M(jìn)廟里:
“喬芒果,你又在亂拍什么?!不是跟你說了神像不能亂拍嗎?土地公爺爺晚上找你的話,你不要又哭呀呀敲我的門。還有你干嘛拐帶小孩?!你再拐多一次,房租就加一倍!”
莫驚春用力握緊顫抖僵硬的手,在廟門口深呼吸幾下,勉強(qiáng)鎮(zhèn)定不生氣,才也跟著走進(jìn)廟里。
這莫問枕,剛剛分明是有意捉弄!
莫驚春氣得心頭狂跳,想趕緊把莫星河帶回紙?jiān)仯缓筅s緊吃藥。
土地廟里香火裊裊,半人高的神像前,香爐足有一人合抱那么大,香灰積攢了三分之二,七八柱香凌亂插在中心位置。
而莫星河等幾個小小孩子規(guī)規(guī)矩矩的,或蹲在專燃香紙的火盆旁,或誠心誠意跪在神像前的蒲團(tuán)上,看他進(jìn)來,都抬頭望向他。
而被莫問枕斥責(zé)的那個女孩子,就是監(jiān)控里他見過的那個女孩子。手里舉著手機(jī),屏幕還停留在視頻模式,操著明顯的北方口音,瞪了莫問枕一眼:“我要你管了?!”
莫問枕挑眉,“哦,你硬氣哦,那下個月房租就——”
“莫問枕!”小小個的北方女孩生氣叫起來,臉都漲紅,雙手叉腰認(rèn)真反駁,“我們可是簽了合同的,白紙黑字的合同!你違約的話是要付違約金的!”
莫問枕臉上就有些遺憾,“啊……原來簽過合同啊。那難了,想漲租都不行。”
喬芒果給莫問枕大大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但看向莫驚春的時候,態(tài)度緩和不少。
“您就是莫問枕這個王八蛋經(jīng)常說的阿春哥吧?在BJ做導(dǎo)演的那個?”
這一套說辭,莫驚春剛才已經(jīng)聽過不下五次,暗中咬了咬牙,搖頭否認(rèn)。他沒看出莫問枕對他有多友善,對經(jīng)常提起他的這個說法,是出自善意還是出自揶揄,他想他還是分得清的。
對這種人,置之不理就行了。
莫星河蹲在火盆旁,認(rèn)認(rèn)真真往里頭投紙錢和紙疊的金元寶。
莫驚春也一起蹲下來,恍惚看著火舌貪婪吞噬一張接一張的紙錢、一個接一個的金元寶,腦子里浮現(xiàn)“濟(jì)孤助貧”四個字。
莫家祖訓(xùn),莫家子弟應(yīng)“孝親思恩,濟(jì)孤助貧;啟發(fā)民心,布施向善”,這其中的“孤”“貧”,從莫家的業(yè)務(wù)角度來說,除了對活人,更多的是對亡者。
世間有無嗣無主孤魂游蕩,逢年過節(jié)無人灑掃祭拜,甚為可憐。
莫驚春家因此有個傳統(tǒng),逢初一十五和年節(jié),會沿街巷土地神龕直至東土地廟,點(diǎn)香燭燒紙錢,以布施無嗣無主祭拜孤魂。莫驚春自小也是這么做的,他今天急得昏了頭,竟然忘了這樁事。
他大哥莫驚冬逝世那天是十五,家里諸事繁雜,自然是只能到今天,十七了,才來布施的。
莫驚春看著手疊的金元寶被投到火盆中,頃刻就化成了一縷煙飄散空中,恍恍惚惚的,想他大哥會不會收得到。又想已經(jīng)為莫驚冬豎了靈,莫驚冬是萬萬不用跟孤魂瓜分這些香火的。
莫驚春心跳又急又重,他自己也意識不到一雙手抖得厲害,迷迷茫茫抬頭,只看到蹙眉低頭看他的莫問枕,和那個叫喬芒果的女孩子詫異的神色。
莫星河牽著他的手,小小的臉上也布滿擔(dān)憂。
莫驚春察覺不到自己的不對勁,笑著站起身來,還沒站直,就往前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