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涵的雷厲風行超出了路明非的想象。

第二天一早，他還躺在民宿的褥子上，暗自出神。他現在煩惱的事情主要有二。

一，自己總是夢到的破碎幻覺是什么？

經歷了鬼樓事件和野營事件后，再遲鈍的人也該意識到這個世界不對勁了。然而自己夢到那個人死了，他其實不確定是不是楚子涵，甚至辨不清那人的性別，只是那時候的悲戚和憤怒像是潮水一樣將他覆蓋，血腥和潮濕的陰暗讓他窒息。

他理科成績很差，向來是感性大于理性的孩子，于是他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預知夢。既然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奇人異事，或許自己身上也有點奇特在里面。

他有些興奮又有些害怕。興奮是因為他十幾年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有用，被人在意著。害怕是因為如果自己的猜想正確，那么楚子涵未來會遇到很不好的事情……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遭遇危險。

二就是現在迫在眉睫的事，自從昨天傍晚懟了嬸嬸之后，他就對將來產生了偌大的迷惘。他沒打過工，賺得最多的一筆錢是在網吧打星際比賽，現在要他真的離開叔叔家說實話有些惶恐……

暑假還未過半。民宿外，遠遠傳來籃球場上的喝彩聲，不知誰投中了個三分球，抑或搶到籃板……小孩的聲音歡笑而放肆，一陣風里，滿地銀杏葉被卷了起來，四處飛舞。

要不……認個錯，算了吧。

“路明非——”樓下傳來楚子涵的聲音，和他初中時幻想有人在樓下喊他“出來玩~”一個調子。

路明非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起來。

算不了！

南方清澈的陽光透過彩條的篷子細細碎碎的落在楚子涵身上，耳邊是寧靜深沉的海浪聲，嘩啦啦，嘩啦啦——有那么一瞬間，路明非以為楚子涵有個長得一樣的孿生妹妹……

楚子涵在上午七點時回家，以風塵仆仆剛在外面旅游過的疲憊外表和家里人打招呼，之后又花了一個小時藏好村雨和其他旅行時并用不上的危險工具，并將自己偽裝成要出去打排球的姿態。

在孔雀邸的楚子涵是個完美的大家閨秀，不追星、無不良嗜好、愛看書、愛運動……就是不愛笑，最后這條可能是天生的不怪她。有時候楚子涵自己都覺得這樣一個人就像是瑪麗蘇漫畫里的女二，內在空洞得可憐，可爹媽都為擁有這樣紙片人似的“優質后代”而感到自豪，外人也無不羨慕她這個“別人家的孩子”，因此她一直以來都隱藏著八婆和暴力分子這種不受歡迎的本性。

至少現在，路明非就被排球少女款的楚子涵給幌了神——藤椅上白裙的女孩像被鍍了一層暖邊，通透的陽光細細的塵埃還有木地板曬暖后的香氣撲面而來。

楚子涵坐的這家咖啡小館叫“時光紀”，開在僻靜的角落，除了一兩個住客外常常一整天都沒什么客人。她在需要安靜時也會坐在店里發呆，耳邊只有海浪聲，還有扎在柱子上的酒瓶在風里碰撞發出叮叮當當清脆的聲音……

“唉……”楚子涵嘆了口氣，然后抬手將窗簾拉上。

對面舞蹈培訓班某個窗口，玻璃的反光退去。那個垂涎楚子涵美腿多年的舞蹈老師嘖嘖可惜地放下望遠鏡。

“看我可以，但我擔心有人拍照。”楚子涵朝一臉懵逼的路明非解釋，她沒戴美瞳，用一副褐色的無框眼鏡遮擋住了黃金瞳的威嚴。

這煩惱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路明非一時無言。

玻璃杯里的碳酸飲料浮起細小的泡沫，上躥下跳的。在咖啡店里點氣泡水這種事只有路明非干得出來，哪天送他去Aspasia包場估計都會點幾道豬肘子搭配快樂水。

“個人隱私確實很重要，楚小姐的擔心不無道理。”

兩人旁邊，一個狗仔打扮的男人扶了扶眼鏡，“這是路先生父母在這四年里打給路谷城一家的撫養費，還有路先生日常開銷的大致估算，只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狗仔從公文包里掏出幾張A4紙，干著和他一開始的發言完全不符的行為。

“這也太有效率了吧！”路明非發出驚詫，然后按捺不住好奇地翻看起那幾頁A4紙。每次寄錢的數額都穩定且數額驚人，四年下來近百萬的金額足夠一個普通的家庭奔赴小康。

“原來我家這么有錢啊……”路明非安靜地撫過紙面，再大的金額落在紙上也就多幾個0的事，看完所需的時間還比不上一封來自遠方的信。

“你看起來，并不開心。”楚子涵說話聲音很好聽，但總是說不出好話。就像是忍者的苦無，冷不丁地命中對方欲蓋彌彰的部分。

“我以前總覺得我爸媽并不關心我，不然也不會那么多年杳無音訊。”路明非好像是累了，抬起頭像個傻子一樣看著一臉酷辣的楚子涵。突然覺得楚子涵當初買的“日奈森亞夢”創口貼還挺貼合她人設的，那個粉紅頭發的小女孩不也是單手提包在學校里一副狂拽酷炫嗎？

不過風紀委員閣下肯定不會像亞夢那樣，在酷辣的外表下藏一顆柔軟的愛管閑事的少女心就是了。

“也許有什么苦衷。”楚子涵斟酌著說。效率？當然有效率啊。早在調查自己親爹的時候，她就順便把路明非一塊查了，只不過當時她最糟糕的猜想是“路明非沒準是無良老爹的私生子”，也就是把路明非當成個弟弟。

調查結果也和調查親爹的情況類似，除了和錢相關的，一旦涉及人的具體隱私就一無所獲。這相似的情況也讓楚子涵懷疑起路明非的父母，不過無論是什么，只要去到那里，總會水落石出的。

“也是，要真不缺兒子，也不會打那么多錢了。”路明非苦笑。

這時候他已經不太去深想嬸嬸一家會不會把這事鬧到不可收場的地步。他不是個嫌貧愛富勢利眼的人，可是被吞了這么多錢都換不來幾個熱屁股，難免令人心寒。

“說真的，我有點理解阮軟的心情了。”路明非又說。

“你不會也有差點失足的經歷吧？”楚子涵辛辣的提問閃了路明非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