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在角落里捆著六個大漢的情況下安然入眠，還留在這的四人為防止熬夜給自己的健康造成危害，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通宵。

夏彌舉著手機，以一個嫦娥奔月的姿勢蹦蹦跶跶，尋找哪里有信號。

趙孟華喃喃自語：“真奇怪，感覺就像是劣質電視劇里的臟兮兮的濾鏡突然去掉了似的，我之前一格信號都沒有還總迷路?！?

于是楚子涵將褲包里那塊殘片藏得更深了，這種鬼鬼祟祟的事她并不常做，所以小臉繃得更緊。

“我老爸是戶外運動愛好者，車里常備衛星電話。哎，我要是出發前多聽勸也帶一個，就不會麻煩你們來找啦。”趙孟華一得到解脫就開始琢磨著給自己找回面子，“楚學姐這一路上辛苦了吧，等出山后我找個地方請你去吃意大利菜?！?

楚子涵檢查了一下隨身物品，才懶洋洋地掀起眼皮：“不用?！?

……差點忘了這也是學校里知名的小富婆，只不過平時“應酬”太少，總讓人忽略了她的財力同樣頂尖。

“額……話說學姐怎么會和路明非在一塊，也不是對他有意見吧，就是……”趙孟華遲疑了一會兒，謹慎地選了一個委婉又不顯得自己小心眼的說辭，“就是他風評不太好，當然這其實有點誤會在里面，可是女生要是和他走太近，就容易被……”

楚子涵：“八卦？”

趙孟華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了，這么接地氣的詞是能從她嘴里吐出來的？

楚子涵在學校里象征了“生人勿近”這個成語本身。曾經有人在夏至的時候中暑昏倒，然后在校醫室被前來慰問的楚子涵凍醒。學校論壇上爭論“楚子涵會不會笑”的主題帖下有這么一條回復——我作證楚子涵是不會笑的，我上次不小心踩了香蕉皮在她眼前和隔壁班暴露癖抱在了一起她也沒笑。

那個帖子最后洋洋灑灑蓋了幾千樓，話題越來越偏，不知道從哪一層開始就從“會不會笑”歪成了“有沒有誰能把她逗笑”，最后就連后援會都建起來了。雖說大部分同學都是跟風湊個熱鬧，到最后居然也有了百十個會員——楚子涵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后援會已經被命名為內涵社，并做出了成員徽章。

楚子涵又問：“內涵社么？”

“不只是他們，”趙孟華清了清嗓子，“我人緣比較好，所以和學校很多社團都有聯系。就有時候他們還會搞出些奇奇怪怪的榜單，謠言的主角往往就是這些榜單上的人……呃，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嗎？”

楚子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趙孟華敏銳地從她臉上看出一句話——關我什么事？

趙孟華：“……”

不愧是冷若冰霜走在路上隨時隨地凍人三分的冰山美人啊。

“我去找路明非?！?

路明非這小子估計是眼見沒自己事了，又發現大霧散了風景好了就開始撒野，讓人怪擔心的。楚子涵撂下這句話，留下一個背影，扎成狼尾的鯔魚頭隨風蕩漾著，像是在給趙孟華放一首“一剪梅”，怎么……又是路明非？

其實楚子涵只是冷場冷習慣了，所以每次察覺到話題不對的時候就會找一個借口離開，而這一次剛好借口是路明非且附贈了一塊冷臉。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你有熱臉蛋我有冷屁股。

楚子涵是在屋脊上找到的路明非，月光在他背后拉出修長的影子。這廟上的屋頂是片片生著青苔的瓦，也不知道這個初見時有些懦弱的少年哪來的勇氣走在細如兒臂的屋檐上。

“我真傻，真的……”

楚子涵踮著腳還沒走到路明非身邊就聽見他又在自言自語。

“我又沒手機，爬這么高找什么信號啊？”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路明非也沒有下來的意思。這是他養成的習慣，每次叔叔家發生爭吵的時候，他就會前往頂樓的天臺，踩著垃圾熟練地跳躍，從鐵門空隙里鉆出去，最后站在滿天星光中，深呼吸，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霧散之后，站在這里，他終于又有了那種“若星漢天空下”的曠達感，像是自由。

楚子涵看著少年，瞳孔顯出一絲光亮。她本該把人喚回來的，但她醞釀了許久，并沒有發聲，反而是緩步走向他，空氣擴音出雨打琴鍵的聲響。

那些幽靜的秘密叢林，千萬年地覆蓋著層層落葉。

“學姐你玩捉迷藏一定很厲害吧……”路明非回過頭，尷尬地笑笑，剛發現的秘密領地就這么被入侵了。

楚子涵沉默了一秒，真誠回答：“沒玩過，我小時候沒人和我玩?！?

這回答明顯出乎路明非的意料。兩人角色仿佛互換，逐漸靠近的楚子涵像一顆孤獨的繁星，寂寞彷徨。

“我還以為……”

“我其實沒你想得那么受歡迎，”不知不覺間，楚子涵已經走到了路明非身邊，“小學時她們給我取外號叫EVE?！?

“EVE？怎么還是個外國人名？”

“因為是外語小學，不過不是指人名，是一個小機器人?！?

楚子涵說到這里時，路明非隱約Get到了她的意思，不可置信地問：“是機器人瓦力里那個白色的小機器人？”

“對?！背雍芄澕s“能源”地回。

“為什么呀？”路明非其實隱約有了點猜想。

“我能先坐下嗎？”

“哦哦！請，”他伸手掃了掃屋檐，覺得這座位真是Low爆了，但還是硬著頭皮邀請，“請坐?！?

“因為，我沒有嘴，”楚子涵坐下來，語氣帶著點惆悵，“冷冰冰，還硬邦邦?！?

“哪有？”路明非開始鳴不平，“EVE的眼部表情明明很豐富?！?

楚子涵：“……”

“哦，我剛還忘了說，她們說我和EVE一樣，聊著聊著就斷了電，然后就縮成了一個小白殼?！?

“太可氣了！”路明非握拳。

“你也覺得像？”

“像極了！”

楚子涵的臉徹底黑了。

路明非卻突然站了起來，他為了占領高地本就坐在屋角的最高處，這么一站起來，就好像身體有一部分沒入黑暗飛走了。

“EVE的眼睛會說話，就和學姐你一樣！EVE分析能力很強，就和學姐你一樣！”路明非老喜歡這部老電影了，說到興奮時甚至撲騰起了手臂。

“最重要的是，EVE很愛瓦力，為了尋找零件救它，抱著瓦力突破了音障！”

“就和我一樣？”楚子涵指了指自己。

“對！就和學姐你一樣！”

楚子涵覺得自己還屬于人類這個范疇，突破音障的可能性不高，然后又被這番話和自己居然煞有其事地認真分析給無語到了。

她抿著唇微微笑了，嫣紅唇瓣勾起淺淺弧度，像是即將在水波蕩漾中破碎掉的溶溶月光。

“學姐你居然笑了?。　?

楚子涵：？

我真的很少笑嗎？

比路明非更吃驚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是夏彌。

“流星，有流星耶！”

仿佛某部老電影的片頭，慢鏡頭緩緩掃過，被朝陽照過的地方，漫山遍野的鮮花漸次綻放。

流星像一束光從視野外打進來，埋藏在層層落葉下的蟲豸集體發出鳴叫，仿佛低沉的提琴協奏。古剎年久失修，中空的木頭被風刮出塤聲，所有聲音荒腔走板地混雜在一起，仿佛來自遙遠星空之外的回響……

流星為不歸之人滑落。

趙孟華也跑出來看，隨后歡呼了起來。計劃里總算有一件事落實了。

目睹此情此景，楚子涵先是一愣，而后發出輕笑，也打算入鄉隨俗地嚎兩聲。

但此時最該歡呼的路明非卻沉默得像沒有嘴的EVE。

他呆呆地看著，不知不覺潸然淚下。

“怎么了？”楚子涵也站起來，擔心地摟著路明非的肩膀。

“沒……”

路明非的手伸入發絲間，指甲陷入，疼痛讓他腦子里一直以來的混沌消散了幾分，鮮艷的記憶碎片，映出了一些曾經的悔恨和過錯。

“學姐……師……楚……”

其實你是死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