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還有下午四點就開始涌上來的暗沉暮色，都會讓人憑空生出一種時光流逝得非常緩慢的錯覺，這個時候的心是靜的。

如果不是這場雨，楚子涵或許會喜歡今天。

由于怕冷的關系，楚子涵并攏大腿。她其實不喜歡穿裙子，但無論是媽媽還是那個人，都說自己長得那么漂亮多少該學著打扮打扮自己。而她是個為了別人愿意偽裝自己的孩子，比如在家里的時候，她追的明星是優(yōu)質偶像王力宏，而在學校里她也愿意聽那幫小女生的話，掏出手機來給李宇春的超級女聲競選投一票。

只要別人笑了，她內心也會跟著雀躍一下。

可隨著下課鈴響，雨落狂流，窗戶上是噼里啪啦的敲打聲，操場上是各種私家車的鳴笛聲，心的寧靜也隨之被粉碎了。

楚子涵抄起水桶潑在黑板上，水嘩嘩地往下流，她拿著黑板擦賣力地擦起來。

若是剛升高中那會兒，總會有小男生借幫忙做值日來獻殷勤，而楚子涵則覺得自己被小看了，于是冷臉更冷，做事更勤，久而久之就傳出了她為人高冷，看不起別人的說法。

教室門敞著，攜風帶雨的寒冷襲來。做完值日，楚子涵裹緊套衫外的圍巾，坐在第一排看著窗外出神。

她剛才給親媽蘇小妍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很吵，從頭到尾只有蘇小妍在自說自話，語氣輕快，結束語是個肉麻的“讓媽媽啵一個”。

正常女孩這時候該打給自己的父親了，然而楚子涵猶豫了，她不想打給“爸爸”，“爸爸”是個很忙的人，不會記著下雨天派車來接繼女這種瑣事。但只要打電話提醒，“爸爸”一定會派司機來。“爸爸”是個優(yōu)質、負責、有教養(yǎng)的好男人，很愛舞蹈演員出身的漂亮媽媽，愛屋及烏地也對她好。

可楚子涵接受了叫他“爸爸”，卻接受不了他的示好。

她一抬頭，看見庭柱旁邊蹲著個熟悉的人，是路明非。

路明非今天的早操后檢討做得還算不錯，就是結尾時差點把楚子涵留的電話號碼給禿嚕出去，這也讓楚子涵反應過來，這小子差不多是一比一拷貝的稿子……

路明非站了起來，脖子歪著，腦袋耷拉著，他又忘了帶傘。而十分鐘前，也就是楚子涵專心做值日的時候，他請求學校里著名的鋼琴小美女柳淼淼能捎他一段，大家都是同學，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坐會兒你家寶馬也不算太唐突吧。

寶馬不覺得唐突，但柳淼淼覺得唐突，他最后果不其然只能看著寶馬車無聲地滑入雨幕中。

路明非一縮脖子，拿外衣裹住腦袋，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板載沖鋒了。

你別說，這外衣包頭還真有用，頭頂冰涼的觸感一下子都沒了，等等，有點不對勁！

路明非心里一驚，后仰頭對上半張淡漠的臉，另一半被不可細致描述的某物擋住了。

只看得到一半的天空.jpg

路明非驚得汗毛差點炸開，我去，又是楚子涵。講真，再這么多碰面幾次，他自己也會忍不住自作多情的好嗎？

其實光是周末被楚子涵請客喝咖啡吃甜點就已經(jīng)讓他非常受寵若驚了，更何況后面他還照抄了楚子涵的檢討（？），沒錯，他本來只打算參考來著，結果寫著寫著就照抄了，到了末尾，才發(fā)現(xiàn)楚子涵居然留下了一串電話號碼。

私人號碼！這可是楚小姐的粉絲團，那個叫內涵社的群體都沒能探查到的頂級情報，路明非思前想后放棄了賣出去的陰暗想法，人家?guī)土四氵@么多，你反手販賣人家的個人信息，這在古代是要割舌頭的。

“一起走吧?！背雍卣f，不像是日輕里甜妹的那種邀請，反倒像是女上司在下指令。配上那張冷艷的臉，給人一種要是拒絕就會挨踹的錯覺。

楚子涵雖然人氣高，但委實沒什么交心的朋友，在學校里她說話就這么個調調。

“額……嗻?！边@張嘴一緊張就是喜歡跑高鐵，路明非立刻捂嘴。而楚子涵估計是沒聽到那個太監(jiān)發(fā)言，正低著頭編輯短信。

“雨下得很大，能來接我一下么？”默念了一遍，確定語氣無誤，深吸一口氣，發(fā)出。

“好呢好呢沒問題！在學校等著，我一會兒就到！”短信回復很快，那個人的語氣總是這么快活。

楚子涵把來往的短信都刪掉，給“爸爸”看到不好，然后她側過頭看向路明非，道：“好了，我們走吧?！?

她編輯短信時流露出的柔軟表情還沒褪下，再冷漠的人心里其實也有溫情的一面，只是不善于表達。

這短暫的真情流露，又一次便宜了路明非。

楚子涵將傘撐到合適的位置，她個子比路明非還高，邁動長腿先一步走下臺階，路明非拍拍褲子趕緊追上。

“學姐要是一直維持剛才的表情就不會有人說你冷冰冰了?！甭访鞣堑穆曇艉磺?，接觸了那么多次，他覺得自己好歹混了個臉熟，能稍微聊點天了。

現(xiàn)在想想，之前咖啡廳那次笑，估計也是人家想到了什么溫情的事情，與自己無關。

……畢竟路明非這小半生中鮮少得到關注，連自己都會忽略自己。

“什么意思？”楚子涵放慢腳步。校外的車頂多開到操場，她打算在那里將傘借給路明非然后分道揚鑣。

“你知道自己很有名嗎？”

“知道?！边@倒是沒什么好謙虛的。學校每次校慶或者晚會，除了鋼琴小美女柳淼淼就會坐在舞臺上彈琴外，楚子涵也會偶爾上臺拉一曲小提琴，算是仕蘭中學非常靚的兩個音樂才女了。

“其實大家多數(shù)情況都是在夸你啦，就是總有人嚼你舌根，覺得你在裝高冷?！甭访鞣沁€是挺會省略重點的，比如把男生最愛討論的身材方面給略過去了，“不過如果學姐能像剛才那樣多笑笑，誰再敢亂造謠我第一個不答應！”

“原來我在你們眼里是這樣的人啊……”楚子涵若有所思，她詫異于自己剛才笑了，一時有些感慨，“可如果不是發(fā)自內心，假笑不是會很累嗎？”

“啊，我懂，這就和暗戀一個道理。”路明非見能搭上話，高興極了。他沒有太要好的朋友，又是個話癆，總是有殘余的話傾訴不出去，“發(fā)自內心才是最重要的，心會悸動?！?

“就像你暗戀陳雯雯那樣？”楚子涵又問。

“學姐怎么會知道！”路明非剛才沒炸的汗毛現(xiàn)在全立了起來，“我以為我藏得很好?！?

實際上，楚子涵發(fā)現(xiàn)這小子精神狀態(tài)堪憂之后，立刻將聽八卦的重心轉向了路明非，而路明非有關的八卦無非就那幾個：給陳雯雯跑腿，為陳雯雯所在文學社搬東西，為陳雯雯……

“其實你的暗戀挺明顯的，之所以沒有被戳穿，可能是因為對方不喜歡你?！背雍拐f了句大實話，頓了一下，考慮到少年易碎的心，又補充了一句免責聲明，“有人這么形容過暗戀?！?

“哪個小癟三說的？”路明非不忿。

“宮崎駿。”

“哦，其實宮崎駿的電影也一般。”路明非小聲BB.

“拿著。”楚子涵將傘遞給路明非，自己則是往前又邁了一步，雨絲落在她的額頭。

“學姐我說錯話了！你不用這么嫌棄我……”路明非頓感失意，“對不起，我不該這么下頭，也不該爆粗口?！?

他越說越感覺沒準宮崎駿是楚子涵偶像呢？也許她也幻想在夏日雨天頂一片蓮葉當傘呢？可難得楚子涵這級別的美少女屈尊降貴地聽他啰嗦，結果自己又搞砸了。

“不是。”楚子涵害怕少年那股好不容易落下去的衰氣又死灰復燃，于是極盡溫柔地解釋，“有人開車接我，就在操場，你拿著傘趕緊回家吧，小心積水。”

“那我在這里陪你等車來?！甭访鞣橇⒄竞?，總不能拿了人的傘還害人淋雨，那和恩將仇報有什么區(qū)別？讓內涵社的粉絲們知道了還不得手撕了自己。

“不用，他已經(jīng)來了。”楚子涵扭頭，雨幕里，氙燈拉出兩道雪亮的光束，照得人睜不開眼。

路明非剛升起來的氣勢一下子慫了，那是輛純黑色的轎車，流線型的車身如一只貼地的獵豹，車頭上三角形的框里，兩個M字母重疊為山行。一輛May－bach 62。

他蹭同學的名車雜志上見過這款式，奔馳廠出產(chǎn)的頂級車，中文譯名邁巴赫，比柳淼淼家的寶馬都貴出好幾倍，更何況叔叔那輛三系了。楚子涵不愧是頂級白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