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非的初中成績并不理想，但是畢竟也花錢給他上了小城里最好的私立中學。

開學之前，他考慮到每天步行恐怕太過于辛苦，于是就想向嬸嬸要一輛自行車，當時被拒絕了，但現(xiàn)在居然成了……

路明非頭一次享受到嬸嬸一家的噓寒問暖，如果前提不是“他要自殺”就更妙了。

此時他正半靠在電腦椅上，看著桌子上那條涇渭分明的三八線，“啪嘰”一聲，光明正大地用電腦蓋住，開始享受。要不是路鳴澤就坐在床上滿臉憤恨，他高低得登陸“夕陽的刻痕”茶里茶氣地撩撥一下路鳴澤，說不定能看到那副“嫉妒我”的表情。

“很有手段啊~”路鳴澤翻著手里的漫畫，打死他也不相信一個會在《偷星九月天》給男主畫小丑鼻子的死宅會有自殺這么青春傷痛的念頭，但可惜，他的反駁不作數(shù)。

嬸嬸敢把路明非當傭人使的一大原因就是這孩子皮實耐事，現(xiàn)在突然告訴她這孩子有抑郁自殺的傾向，還有一個渾身“喬薇尼”味的女孩佐證，同時路明非還一身是傷地控訴。

哪怕嬸嬸是中國最無敵的物種之一的中年大媽也不禁后怕，當然還有個更主要的原因是：路明非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不光法理上天理難容，之后也別想從喬薇尼路麟城領撫養(yǎng)費了……

所以，為防止家中突然少去四分之三的收入，叔叔嬸嬸馬屁拍得十分急功近利，當場就劃了一部分路鳴澤的個人權(quán)益到路明非頭上。

“什么手段？”路明非已經(jīng)囂張到直接把原本隱藏的暴雪戰(zhàn)網(wǎng)和星際爭霸拖到桌面上了，鼠標鍵盤啪啪響，屏幕上糊成一片，根本分不清哪艘是蟲巢哪艘是戰(zhàn)艦，沒辦法，電腦配置在那里，480p24幀夠用了。路鳴澤看得嘴角抽搐，好家伙，難怪他總覺得存儲不夠用。

“你是怎么給楚子涵下蠱的？”路鳴澤又問。

楚子涵是怎么得出這個結(jié)論的，路明非自己也不知道，按理來說正常人這時候應該臉紅尷尬一下，說點：什么蠱不蠱的？哪有那么邪乎，人家真的有玉玉癥。

然而路明非單在表弟面前可不需要偽裝，當即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可能，是我與生俱來的憂郁氣質(zhì)吧？”

“士別三日，你臉皮竟成長至斯。”路鳴澤對著路明非城墻拐角厚的臉皮贊嘆。

“過獎了，你的青春痘又何嘗不讓我驚艷呢？”路明非立刻投桃報李。

路鳴澤頓了一下說：“我知道你暗戀陳雯雯。”

鍵盤咔的一聲響，命途多舛的筆記本繼確認鍵之后，ALT鍵也慘遭毒手，操作直接變了形，本來他就用的非主流打法，這下可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路明非已經(jīng)顧不上打游戲了，他感覺自己沒受過傷的胸口像是被邦邦砸了兩拳，是幻痛嗎？怎么臉也燒起來了，尖叫：“怎么你也知道？！”

他轉(zhuǎn)念又一想，當初楚子涵說他的暗戀其實挺明顯的，之所以沒被戳穿，是因為對方不喜歡你。當時他是怎么搪塞過去的？哦，他侮辱了宮崎駿。

可是怎么會呢？楚子涵知道是因為那是楚子涵，她作為“黑道少女”肯定在學校有一批眼線，平時說著黑話傳遞小道消息，不然她能知道那么多難道還是親自去偷聽的？

路明非一直覺得自己這場暗戀就像是場冬末的小雪，聲音輕微得躲在屋子里就什么也聽不到了，哪怕偶爾替陳雯雯跑腿時被同學嗤笑了兩句，也只是門楣上的鈴鐺，響兩聲就過去了。

“你……你……”他一愣神的功夫，新想好的借口已經(jīng)過了期，只能捂著胸口驚恐萬分在椅子上縮成一團。

“估計全校都知道。”路鳴澤又說。

“你少放屁！全校都知道？咱中學規(guī)定不準早戀，教導主任看我不爽那么久了，真知道早把我揪過去做檢討啦！”

“那是因為全校都知道你們沒可能，教導主任還會管你腦子里的意淫不成？”

路明非又念起楚子涵的好了，至少人家會丟個宮崎駿過來給自己當臺階下，不會血淋淋地撕開自己的厚臉皮。

而路鳴澤樂于看到自己表哥這副窘迫的樣子，今天楚子涵臨時可憐他，替他說了點話，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明明就是陳雯雯面前的一條哈巴狗~

“人家楚子涵也只是可憐你，看你這副得意的樣子，等開學人家發(fā)現(xiàn)你只是裝玉玉癥，立馬就會把你當垃圾看。”路鳴澤繼續(xù)噴出毒液。

楚子涵，又是楚子涵。自己時不時想就算了，怎么路鳴澤也拿這個來攻擊我？

路明非抓耳撓腮，不禁開始自省。楚子涵是在可憐我嗎？恐怕真是的，所以才會一次次地出現(xiàn)。在咖啡廳請一杯焦糖瑪奇朵，在小巷子請一碗牛肉面，今天又下了一碗要命的湯……

那么自己呢？我又是怎么想的呢？看她漂亮，見色起意？路明非突然意識到，他第一次看清楚子涵的臉其實是在那場暴雨后，那時的她看起來很孤獨，就像……自己一樣。

再之前他見到這人都像是老鼠見了貓，臉上會浮現(xiàn)出某種“大限將至”的絕望來，因為課間操扣分扣得實在有點多。

路明非完全沉寂了，順帶把路鳴澤接下來那堆拉踩打擊的話也全都過濾了出去。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在這樣異常的靜謐和寧靜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然后QQ的提示音就響了起來。

“誰呀！擾人深思！”他一把抓過鼠標，看著楚子涵頭像下那個零點發(fā)出的小紅點，隨即比誰都猴急地點開。

“路明非，祝你生日快樂。

等開學后我就是高三學生了，我想我不會在學校待很久，我已經(jīng)決定好了會找到卡塞爾學院并入學。

愿你和大家一樣，過得坦蕩而快樂。”

過了零點便是七月十七日，已經(jīng)很久都沒人祝他生日快樂了。

第一次的甜點，第一次的擁抱，第一次的生日快樂……

相逢于暴雨又并肩于晨曦……

少年呆在那里，茫茫然間，他心里似乎從碎成殘渣的叮咚作響，逐漸轉(zhuǎn)為渺無聲息的萬籟俱寂，而后只剩下了這么一句沒有答案的問話——如果回不來了呢？

卡塞爾是什么地方？那些怪物又是什么？我為什么會聞到血腥味？我為什么會感到……悲傷？

如果回不來了呢？

如果回不來了呢？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湊到了他耳邊，對他說。

“是的，戰(zhàn)場，你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