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叔叔抖了抖帽子，“小孩子可不要學啊。江楠，就那個臉上有麻子的叔叔。前兩年為了錢，去打過噱頭很足的格斗比賽?！?

“哦，那個瘸子……”路明非記仇，說話也帶著刺。

眼見這小子被打成豬頭了還吊兒郎當，帽子叔叔當即換了個語氣，正義凜然道：“那是黑拳！犯法的。而且他沒啥文化，被人騙去打假賽，說是能提高知名度，將來能進個好俱樂部打職業賽。”

這故事開始有點吸引人了，楚子涵把頭扭朝一邊，表明自己“好學生”的同時，耳朵卻一直在不安分地動。

路明非倒是毫不遮掩，坐起身，眼睛里像閃著光，這和他看“今惑仔”時的劇情一毛一樣。

“他們這伙人就那個江楠堅持練過，雖然蠢，但也贏了不少次，這個虎那個龍的，外號滿天飛，捧得他忘乎所以，然后就被人陰了。

那次他跟一個體重有他兩倍的人對打，事先說好了，為了讓比賽精彩好看，他得先故意挨一下，假裝倒地，然后再絕地反擊，對手也打點好了，打他那一下是做樣子，不會來真的。”

“等真上場的時候，對手給他使了個眼色，江楠就做好了假摔的準備，然而對方壓根不按說好的來，直接一個高抬腿把他踢懵了，接著就是一頓胖揍，差點讓人打死在擂臺上，抬下去的時候一身血，從那以后一條腿就不行了。后來他們哥幾個去報仇，我們剛封完擂臺趕過來，把他們也給一鍋端了?！?

路明非：“……”

“他們幾個那形象你也看見了，一身社會氣，尤其那個大花臂，看著就嚇人?！泵弊邮迨鍑@了口氣，“出門安檢，別人走過場，他們得被按下來查五分鐘。出門應聘，老被人要求帶著無犯罪記錄證明，所以大概也是有點自暴自棄吧?！?

兩人好一會兒沒說話。

“一步錯步步錯，所以要好好學習??！別辜負了那么漂亮的女朋友?！泵弊邮迨暹肿煲恍?，大白牙閃著光，“也不要做一定會后悔的事情?！?

路明非很佩服對方居然能三百六十度大轉彎把問題拐回學習上。

更佩服對方居然覺得自己這只蛤蟆能吃到天鵝肉。

…………

“很疼嗎？”

楚子涵將路明非攙扶到街邊一條長椅上。她對路明非的“身殘志堅”表示莫大的贊賞。雖然這小子每走一步都要咧一下嘴，但卻走得昂首挺胸，仿佛凱旋的將軍。

楚子涵小時候聽生父說過：人的精氣神就集中在腰腹間，要是塌了腰，脊梁骨就沒了正形，人就不穩。經年累月，當精氣神被消磨光了，脊梁骨壞了，人也就廢了——雖然當晚楚天驕就給楚子涵當大馬騎了。

她在路明非挺直的脊背中看到了一股凜然正氣！

真相其實只是美少女對衰仔有腎上腺素的作用，在青春期的小男生間這很常見，他們寧可在損友面前丟十次人，也不愿意在美少女面前失一次意。更何況路明非已經丟過一次人了，讓人當野狗踩的滋味隨著被熟人目睹一起刻進了骨頭里，只是十五歲的他還不知道那熄滅下去的火苗會在何時燎原。

“你在這里不要走動，我去買點東西?！背雍恼Z氣中隱約帶著叮囑和自責，她其實可以更早一步出手，路明非就不會被打得那么慘，但她猶豫了。她甚至有一瞬間掠過了個自私的想法——如果真的有人在觀察路明非，是不是可以借這個機會釣出來？

自私的，會傷害別人的壞主意……

“額，我就吃兩個，剩下都……”路明非說到一半急忙捂住了嘴，呆呆地目送楚子涵穿過斑馬線的背影，他腦子里現在被兩個想法占據，一是黑道少女也會報警？二是黑道少女身上好香，不知道是哪個品牌的沐浴露腌入味了。

而楚子涵走了兩步才回過味來，她剛才那句話說得像《背影》里買橘子的老父親，而路明非沒說完的那句話出自《駱駝祥子》里爺爺給孫子說的話。

真好，還有力氣皮。

幾分鐘后楚子涵從馬路對面提著個紙袋子回來了，那紙袋子上的字跡印刷時漏了墨，把“婦康骨友醫院”印成了“原友好醫院”。

她把紙袋子放到長椅上，從中取出的藥品像是小山般堆起來，消毒噴霧、雙氧水、創口貼、消腫藥……一應俱全。路明非有意用余光去掃，想看看出貨單上標的價格，卻發現里面還有一個地攤上賣的那種劣質塑料面具。

“那是藥店送的贈品，因為小孩子總是聞到藥味就哭，就掛在顯眼的地方轉移注意力。”楚子涵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釋道。

“哦，我還以為只有游樂園里能見到?！甭访鞣锹柭柤纾硎咀约阂呀浭莻€成熟的小大人了，才不會對一個兒童玩具感興趣。

“為什么要護著那個挎包？”楚子涵拆開消毒濕紙巾，試探著擦拭著路明非胳膊上的傷口，裝作不經意地問。她剛才拽著路明非躲閃時注意到了，少年一直抱著那個挎包，為此甚至多挨了幾肘子，有點蠢。

路明非剛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楚子涵身上，看著對方沉眸時羽翼般濃密的睫毛，此前從未有過一個人如此認真地看著自己，陳雯雯也沒有，社長大人在邀請完自己后很快就偏過了頭。

“因為……”路明非愣住了，拉開挎包拉鏈，“因為學姐你的傘在里面?！?

“學姐你的傘很貴吧，肯定過……”

“千把來塊的東西值得嗎？”楚子涵停下手里的動作，厲聲問。人流從長椅后穿過，她臉上的陰影消失又出現。

路明非差點讓自己的半句話噎死，心想還好沒把“肯定過百了”給說出去，不然還不得被鄙視死。

“學姐你生氣了？”

“疼嗎？”楚子涵不回答，反問。她拿起那瓶噴霧型的傷藥，沖著清洗干凈的胳膊和臉一頓狂噴。

“嘶……不疼?！?

“……”沒脾氣了，楚子涵撕開棉簽盒，用棉簽把膠裝的傷膏涂抹在那些地方，動作恢復到一開始的溫柔。

路明非仰起頭，不想讓楚子涵看見他泛紅的眼眶，可是心酸流淚的沖動卻頑固地占據著那里。媽的，忘記把那二百五要回來了！

他突然感覺到有東西從自己頭頂上劃過，反應過來時，他臉上已經戴上了一個塑料的白兔面具。

“這樣我就看不見你到底哭沒哭了。”楚子涵說。其實她想說：想哭就哭吧。但考慮到男孩子的自尊，于是就地取材，將那個滑稽的白兔面具戴到了少年臉上。

路明非晃晃頭，我本來不想要傷心的呀……然而禍不單行，那餓了整夜的肚子此時不爭氣地叫囂起來。

心情低落，路明非在連番打擊下不知不覺在長椅上蜷縮起來，下巴抵在膝蓋上，搭配著蠢萌的白兔面具，像剛被大象擦了屁股。

“晚飯沒吃飽？”楚子涵一頭霧水地看著陷入自我嫌棄的路明非。

路明非在心中沉痛地搖頭：不，一個雨傘都要一兩千的女孩怎么會懂我那二百五的傷痛？

楚子涵試探地問：“我們去街對角的面館？那的雞肉蘑菇面很出名。”

“要加鹵蛋！”他鏗鏘有力地回答。

就像是白兔追逐迷路的少女，新版的《愛麗絲漫游仙境》開幕。

夜幕下的川流不息中，愛麗絲和兔子一前一后地走著，無數人在他們身邊穿梭有如無物，兔子少年被遮擋的視線只看得到愛麗絲被晚風微微揚起的裙擺，宛如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