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不走，蟬聲無盡。”夏彌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唱誦，“諾頓之怒，寧化白骨照沙場。”

言靈·君焰的效果是點燃一片區域，沒有軌跡，也不存在偏不偏，沒有燒到夏彌的原因只可能是楚子涵不想燒。

“諾頓？這是你的名字？”楚子涵再次發問。龍族都擁有一個古名，比如馬耳山里的那頭龍覺醒后稱呼自己為息戒，并放棄了人類時的所有——這是種族和種族之間的戰爭，但她還什么都不清楚，還有很多話想問，也有可能是……她不想殺自己的朋友。

盡管這個朋友，早在鬼樓探險那一次時，她就察覺到不對勁。夏彌雖然性格比較外向活潑，但還不至于沒禮貌到翻別人東西，她當時并不是對雷蒙德的證件感興趣，而是想查閱里面的文件。

第二次是在老溪谷，雖然只有一瞬間，她的幽畜想對著夏彌下跪，這是連息戒這個言靈為九鬼玄憑的龍都沒能做到事情，那么夏彌該是什么身份？

最后一次，那張象征友誼的照片。很多人以為楚子涵過著公主般精致的生活，可沒人能想到區區一張合照對于她意義有多重大，尤其是和朋友間的合照對這個不善言辭的女孩而言更是彌足珍貴——她從小學畢業后就再也沒湊夠三個人。

火焰深處，楚子涵張開了一對金瞳，黃昏里亮得驚心動魄，如同兩盞不滅的業火。但同時她也聽見了風聲，那是空氣飛速流動所產生的低沉回響，刺耳得像是魔鬼在哭泣。

“很重要嗎？反正你馬上就要忘記了。”

序列74·風王之瞳。在領域內以釋放者為中心，操縱空氣流動形成漩渦，這是此言靈的書面解釋。

然而真實的情況卻是，疾風化作龍卷，就像是龐大的絞肉機在啟動，連飛鳥和蝙蝠都被驚擾，被擠壓成血色的潮流，仿佛被那種力所裹挾的威嚴所震懾，洪流一般席卷。沒有人可以阻擋這種天災，它就像發瘋的怪物，瘋狂地撕咬著一切前方阻攔的東西或者敵人。

對不起，爸爸，我不想再逃了。

她再次回憶起噩夢中的暴雨，低聲笑起來：“死就死吧，我已經不怕了。”

錐形區域被二次點燃。

颶風和烈焰撞在一起，刺得人眼一時失明。

但卻是序列號更低的狂風壓倒了烈焰。人類對言靈還遠不到全知的程度，故言靈周期表中序列號低的言靈并不一定威脅就低，且根據釋放者的水平不同，言靈發揮出的威力也不同——在秘黨的機密文件里，曾經有人將序列號71·吸血鐮的領域擴張到能頂撞龍王的程度。

言靈的碰撞就是領域的碰撞。所以在張開君焰領域的一瞬間，楚子涵就清楚地明白——自己贏不了。

夏彌的言靈領域沉重得像是海潮，暴虐的火元素被什么東西抹去了，平靜而又悲傷。

楚子涵被巨大的風壓沖得半跪在地，膝蓋撞碎了一塊地板，漏下的零碎火雨被她用合金的手提箱擋住。這次她沒有桑翠輔助，短時間內使用兩次高危言靈，透支了她的精神，腦子里那根亂跳的神經絞了起來，疼得她眼前一黑。

“你是笨蛋都不知道躲么？！”

她幾乎看不清夏彌近在咫尺的臉，頭太疼了，疼得她幾乎失明。所以她也就沒看見夏彌那做不了偽的焦急神色。

隨風而來的夏彌一把捏住楚子涵的手腕，直接將她掀朝一邊，滾了好幾圈才停住，風王之瞳則威力不減，摧枯拉朽似的撕開了半棟小樓。這樣無論楚天驕留下了什么，都再也不會有人知道。

“你從很早之前就在懷疑我。”夏彌慢悠悠地走過去，騎在半死不活的楚子涵身上，拍了拍她的臉蛋，很調皮地揪了揪，“可為什么剛才要故意放偏呢？”

“我被你的表情戲弄了，你看起來有點衰。”

夏彌加大了揪臉蛋的力度，“好好說話，你現在小命在我手里。”

“你是夏彌嗎？”楚子涵突然反問。

空氣窒息了一秒。像是聽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夏彌笑得花枝亂顫，或者說……不太像是人能發出來的笑聲。楚子涵很不禮貌地覺得這笑聲像是春天來臨時野貓們一起發出的吶喊！

“你那聰明的小腦袋瓜不是早就想明白了嗎？”夏彌低下頭，這樣才能讓精神恍惚的楚子涵看清楚她。

與楚子涵爆發時璀璨到極致的黃金瞳不同，她眼眸里的金色帶著殘陽般的紅，里面起伏著愛憎悲喜，“我是耶夢加得，神話里環繞中庭之蛇。”

“野營時你說過你討厭一切盤成圈的東西，那也是謊話嗎？”

“你連這種小事都要去記，我露出的馬腳有這么多？”耶夢加得低著頭，扯著自己頭發微微冷笑，“看來是我經驗不足，沒辦法，這也沒辦法啊，實在沒辦法啊……”

“不，那不是馬腳，那讓我覺得你很真實。”楚子涵說：“讓我想記住她。”

“你馬上就會忘記了。”夏彌無所謂地擺擺手，摸出楚子涵的手機，一張一張翻閱著照片，不時發出嘲諷的“嘖嘖”聲。對于真正的古龍而言，人類費勁心思想要觸碰的秘密就像是肥皂劇那么沒營養吧？

“你……是在羨慕我們嗎？”

“羨慕？我，羨慕螻蟻般活著的你們？”耶夢加得猛地回頭，“原來你有時候也會講冷笑話啊。”

夕陽終于從天盡頭沉了下去，晚霞如同錦緞鋪了漫天。

“夏彌很好，很多人都喜歡你，會往你課桌里偷偷塞情書。”

“所以我那時候就被你這個風紀委員給盯上了？因為情書太多？你未免太敬業了吧？”

“是因為眼睛啊……”楚子涵瞇著眼，像是要重新辨認夏彌是人是龍，“一個美好如幻夢的人，怎么會流露出那種小孩子一樣干凈的傷感？或者說，龍也會悲傷嗎？”

“小孩子？人類，你在侮辱我？”夏彌眼底泛紅，這是她的習慣，即使怒極也要粲齒而笑，“你們對龍的理解程度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悲傷？在龍的世界里沒有那種東西，我們跋涉了千年，在生死之間循環了千年，就算悲傷也早就朽干凈了。”

夏彌有副好嗓子，即使是發怒時說出的話也像是伶人在歌唱。

“沒有人愛你嗎？”楚子涵又問。聲音平靜得讓人不禁懷疑丫的是不是沒心沒肺。

“怎么？你要憐憫我嗎？”夏彌將手指貼在楚子涵的額頭，“都和你一樣，人類的愛比露水還薄。”

楚子涵死死地盯著夏彌，“你不殺了我？”

“你還有用，而且你什么都不會記得。”

“我會記住的。”

天空開始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屬性不同的言靈碰撞在這里產生了元素亂流，于是楊花還沒開艷便凋零。

“人類，都是愛撒謊的。”

這是楚子涵失去意識前最后聽到的話，蒼涼如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