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虺頸間青蛇刺青驟然泛紅,扯下腰間骨鈴猛搖,鈴聲竟似毒蛇吐信般嘶嘶作響。檐角烏鴉撲棱著翅膀栽落,雞群在竹籠里發出瘆人的咯咯聲。
“司空大人瞧好了!”
巴虺抓起雄雞拋向半空,袖中躥出條赤紅蜈蚣。那毒蟲竟展開半透明翅膜,如鬼火般撲向掙扎的公雞。羊羔嚇得人立而起,前蹄扒拉著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哀鳴。
呂軻身邊的親衛們警惕地將橫刀拔出出鞘三寸。
雄雞墜地時渾身抽搐,紅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潰爛。
巴虺用骨鈴挑起雞冠膿血,混著朱砂在石板上畫出血色符咒。羊羔突然暴起撞向院墻,牙齒竟伸長三寸,涎水腐蝕得地上青磚滋滋冒煙,隨后緩緩朝呂軻走去。
“大人退后!”
巴煉發覺不對,立刻用藥杵砸碎陶罐,揚起的雄黃粉逼得瘋羊倒退。
巴虺卻獰笑著咬破指尖,將血珠彈向符咒中心。石板縫隙里突然鉆出無數黑蟻,順著羊蹄爬上瘋狂撕咬。
呂軻看著滿地蠕動的蟲豸冷笑道:“好個馭毒之術。只是這毒物撒起野來,倒比洪水更難馴服。”
巴虺抹去臉上血污正要反駁,忽見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竟長出蝎尾。
老巫婆巴煉枯瘦的手掌死死按住巴虺天靈蓋,渾濁的藥汁順著青銅藥杵往下淌。
“讓司空見笑了。”
巴煉布滿瘆人咒紋的眼皮重重垂下,藥杵尖端抵住巴虺頸間蠕動的青蛇刺青。
“這孩子五歲便泡在毒甕里,毒血早沁進五臟六腑,時常會讓他無法自控。”
巴虺突然劇烈抽搐,頸間刺青竟滲出墨綠色汁液。
呂軻冷眼看著巴虺頸間青蛇刺青漸漸褪回靛青色,沉聲道:“你們巫祝練功,倒是比治水還兇險。只是這樣的人你們也敢帶出來?”
巴煉苦笑道:“劉家主親自下的命令,說要我們寨中最厲害的巫醫和毒師來此。本來輪不到巴虺這小子,但是能壓制住他的醫巫此行也要來,這才不得不帶上這小子,免得留在寨中惹出麻煩。”
呂軻屈指彈去官袍上沾染的雄黃粉末,玄色鹿皮靴碾碎幾只仍在掙扎的黑蟻。“原來如此。只是這般危險的毒師?可要好好看守,若是毒血沖腦傷了百姓,可別怪本官不講情面。”
巴煉躬身道:“大人放心,老身省得。”
呂軻微微頷首,說道:“即日起,爾等安心在此宅修養。用不了幾日,自有你等的用武之地。”
巴煉布滿蛇鱗紋的脖頸深深彎折,說道:“謹遵司空鈞令。”
馬蹄聲漸遠時,宅子的井欄轟然炸開。巴虺踉蹌著撞碎井沿青苔,頸間青蛇刺青隨呼吸起伏,仿佛隨時要破皮而出。
“我們巴人的大巫,何曾受過這等鳥氣!“
裹著斑斕毒蛛披肩的瘦高男子踹翻藥簍,簍中蝎子窸窸窣窣爬了滿地。“當年楚王派三千甲士請老巫祝出山,可是用九牢大禮...”
“醒醒吧羅蛛。”
巴煉藥杵重重杵地,震得墻角蜈蚣簌簌退回瓦縫。“你當這還是武王伐紂的年月?如今秦人強橫,就連劉氏的家主都要向這位呂大人低頭!”
“阿嬤說得在理。”
蜷在灶臺邊的年輕女巫醫突然開口,手中搗藥銅臼里泛著魚腥草苦味。“今晨我替更夫治傷時瞥見那位大人的佩刀,那刀并非秦國官制,也非銅制,想來和劉家主的那把寶貝刀是一樣的材質。”
“劉家主那把刀能輕松劈開三層犀甲。”
巴煉淡然道:“劉氏如今掌控巴郡十三縣的冶鐵作坊,只怕也是靠了呂軻的東方,唉,咱們惹不起啊!”
巴虺突然暴起,喝道:“那呂軻算什么東西?方才他靴底沾了我的毒,我彈彈指甲就能讓他腸穿肚爛!”
“然后整個寨子給秦軍鐵騎踏成肉泥?”
巴煉的藥杵重重磕在巴虺后頸,青銅與骨肉相擊竟發出金戈之聲。
“劉芻家主承諾過,只要這次配合呂大人把事辦成了,以后寨中的物料需求他都保了。“
墻角女巫醫猛地抬頭,說道:“當真?那以后寨子可以給每個新生兒都配齊避毒銀鎖了。”
“何止!”
巴煉接話道:“往后我們進山采五毒草,再不用給黑寨交過路錢。劉家還會在江州城設百毒坊,專售我們的蛇膽膏等避毒物,這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羅蛛突然嗤笑,說道:“劉氏商隊前些年還劫過我們的朱砂,如今倒做起善人?”
巴煉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你看看如今江對岸的黑寨,竹樓都換成青磚瓦房,他們的娃娃騎著滇馬去郡學念書,就因三年前幫劉家清了蜀道的食人瘴!”
巴煉布滿蛇鱗紋的脖頸青筋暴起:“這次的機會難得,要是辦砸了,莫說秦軍的鐵蹄,光是劉家斷了我們的供應,明年開春連驅蟲的火把都點不起!”
......
兩日后的深夜,卞坤貼著南墻根挪動,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鎮上。
路邊的竹制排水管突然發出異響,卞坤閃身躲進一旁柴垛。兩個舉著火把的巡夜兵丁轉過街角,釘著鐵片的軍靴踏碎滿地月光。直到腳步聲消失在長街盡頭,他才翻進老丈的內院,隨后通過暗道來到呂軻隱藏的府邸。
魏鞍引著卞坤來到書房,書房窗欞透出昏黃光亮,映著呂軻伏案批閱文牘的剪影。
“進來。”
呂軻的聲音隔著窗紙傳來,魏鞍推門而入,卞坤緊跟其后。
卞坤單膝跪地,說道:“見過公子。”
呂軻嗯了一聲,說道:“這次前來所為何事?”
卞坤答道:“韓泊要劫持運輸隊,著我來取最新路線圖。”
呂軻眉間一挑,說道:“哦?終于要出手了嗎?魏鞍,把巴煉叫來。”
說罷,呂軻轉身從書架上取下一份圖紙遞給卞坤,說道:“這份圖你先拿好,然后稍作等待。”
沒一會兒,書房門后轉出佝僂老婦,藥簍里蜷著條碧眼小蛇。她將某種赭色粉末灌進中空竹節,封蠟處用蜂膠黏著片蛇蛻。“大人有何吩咐?”
呂軻指了指卞坤,說道:“你們那兒有沒有什么方便追蹤的藥粉?給他一些?”
巴煉在自己的布袋里摸索了半天,取出一小包淡黃色粉末,說道:“將此物灑在這位兄弟身上,老身自有辦法追蹤。”